正文 第10章 棠棣之華(10)(3 / 3)

“臣還是先聽聽國君的意思吧。”展季一眼便看得出姬申胸有成竹的模樣,並不多說什麼。

“寡人倒是有了個主意,隻是不能讓旁人知曉。”姬申半是得意半是小心地說,“齊國人其實根本分不清岑鼎的真假,所以一定要以端方正直名滿天下的季子你親自送去,他們才會接受。所以寡人打算仿造一個岑鼎請季子送去齊國,既不得罪他們又保全了珍寶,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確實是個兩全其美的主意,可惜恕展季不能從命。”展季冷冷地看著姬申,青白瘦削的臉如同鐵石一般堅硬,“展季一無所有,唯有正直的聲譽是我一生僅有的珍寶。我如果說了假話,那就是自毀我的珍寶。以毀我的珍寶為代價來保住你的珍寶,這樣的事我怎麼幹?”

“展季,你……你為了自己的名聲,就寧可做魯國的罪人?”姬申萬料不到展季拒絕得如此斷然,當即麵紅耳赤,連聲氣也粗了起來。

“齊魯兩國明爭暗鬥了百年,如今齊國索要岑鼎,無非是想要尋找攻打魯國的借口,國君若是把真鼎送去,還可爭取一下備戰的時間。”展季深深吸了一口氣維持住自己的精神,勉力道,“岑鼎雖然寶貴,但一個國家真正的珍寶卻是它的信譽和臣民,國君若是為了岑鼎費神而錯過了調度防禦的時機,那才真是舍本逐末呢。”

“寡人用不著你來教訓!”姬申悻悻地拂袖站起,指著展季道,“別以為寡人不知道你放跑盜蹠的事情,隻是念著你還有用,不想和你計較罷了。你別不識抬舉!”

“血濃於水,展季捫心自問,確實沒有修煉到‘大義滅親’的境界,國君就算降罪我也無話可說。”展季毫不諱言當日自己維護展雄的事實,神色卻逐漸鄭重,“然而臣以為盜蹠的力量正是阻隔齊國甚至其他國家進犯魯國的緩衝,相比劫掠他國而言,盜蹠對魯國還是有幾分魚水之情。損他國而存魯國,因此留著盜蹠反倒對魯國有利。”

“展季,你何不明說你與盜蹠身為兄弟,以後還有許多仰仗他的地方,所以不能將他繩之以法?”姬申譏諷地冷笑道。

“我已經與盜蹠割袍斷義,此番勸諫無非是為魯國著想。”展季慢慢道,“國君若是不采納,大可治了我的罪,再派人去將盜蹠殲滅,何必爭此口舌之利?”

“你這是在諷刺寡人對付不了盜蹠?”姬申平生最恨忤逆他的人,聯想到展家兄弟過去折損他臉麵的種種,火氣騰地竄了上來,“如今寡人哪裏敢罷了你的官?!你那好兄弟早已揚言,隻要你不在士師之位上,他就帶兵攻打魯國。你們兄弟,可真是手足情深啊。”

“他……他居然放出這樣的話來?”展季一陣窒息,心頭已明白展雄刻意將自己逼到這種地步,全然是為了報複。可是他此刻心願未了,解釋不清推托不得,這杯難言的苦酒隻能自己默默地飲下去。

“展季,你到底去不去齊國出使?”姬申不耐煩地追問。

“如果還是送贗品的話,不去。”展季閉著眼睛慢慢地道。

啪地一聲,姬申抓起桌案上的茶碗,狠狠地摔了個粉碎。“展季,別以為你名氣大了,寡人就不敢殺你!”說著,他一腳踹開木門,揚長而去。

姬申走後,展季表麵不說什麼,內心裏卻已是波濤翻湧。腦子裏反反複複交織的都是齊孝公薑昭、魯僖公姬申和盜蹠展雄的模樣,讓他在昏睡中也得不到安寧。時不時地,他會在半夜裏一身冷汗地驚醒,那是因為在夢裏仿佛聽見了齊國軍隊攻打魯國的聲音。薑昭平定齊國內亂已經好幾年了,看著側臥在一旁的魯國,他遲早是要動手的。唯一缺乏的,是動手的理由。

這天夜裏,他照例醒後無法入睡,隻能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盯著窗外微弱的夜光。此時伺候他的奴隸阿四已經熟睡,茅屋附近一片寂靜,隻能隱約聽到風吹著柳枝劈劈啪啪的聲音。越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越容易想起一個人來,可惜她隻是掛在他窗外的夜月,隻能遙望無法接近,連流淌在身上的光芒也是若有若無,難以追尋。

忽然,窗欞上響起了輕微的叩擊聲,一個聲音輕輕地喚道:“季子,季子……”

“進來吧。”展季模糊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卻想不起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