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悉悉娑娑的聲音突然傳進了展季的耳朵,讓他猛地抬起頭來。沒有錯,這陣細微的聲響正是從牆內傳來,若非這片宮殿實在太過冷清,他根本無法聽到。
心中仿佛感覺到了什麼,展季拚命爬起身,伏在牆根一個直徑隻有幾寸的孔洞前,伸手匆匆拔去了裏麵旁生的雜草。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他朝那孔洞裏吐出了一個簡短的音節:“蓴。”
悉悉娑娑的聲音驀地靜止了,卻在下一刻更加急促地朝展季的方向移動過來。“誰?”顫抖的聲音透過這老鼠鑽出的牆洞,隱隱約約地從牆內傳來。
“我是展季。”他低聲地應著,伏在地上的身體也不住地微微顫動。
“真的是你嗎?看來我的預感沒有錯……”隻這一句話,展季已可以清清楚楚地想象到,說話的人已是淚如雨下。他強忍著自己的淚水,努力湊近那個牆洞,強笑道:“你看,這就是常說的心有靈犀了。”
“可是,如果真的心有靈犀,你為什麼來得這麼晚……”牆內的聲音無限淒涼地一笑,不像責備,卻像最深重的歎息。
他沉默了,他又怎麼能告訴她自己是如何艱難才趕到了這裏?“別著急,我想辦法救你出去。”他趴在冰冷的殘雪上,溫柔地安慰道。
“不用了。姬申要我在這裏考慮一晚,天亮時答應幫他寫信給我哥哥薑昭,要他從魯國撤軍。否則一旦戰事爆發,姬申就要用我和我的顯兒作為威脅齊國的人質。”薑蓴不屑地輕笑道,“沒出息的姬申,關鍵時刻隻想得出這樣的法子,真替他丟臉呀。我才不願意被這樣的人脅迫,所以我剛才已經喝了金屑酒……”
“什麼,你……”展季隻覺得腦袋裏嗡地一聲,一瞬間什麼都聽不清楚了。他努力定了定神,才重新分辨出自己並非在夢魘之中。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所以沒再猶豫什麼。天亮的時候,薑絮會把我的死訊帶到齊國軍隊裏,作為他們衝鋒的信號。”薑蓴似乎有些興奮起來,隔著牆在黎明前的夜色裏笑道,“我哥哥薑昭的兵馬很快就會前來攻打魯國了,這個表麵上仁信禮義實際上卻虛偽殘忍的國家。我告訴你吧,我不僅派人從司寇監獄裏放走了盜蹠,還給我哥哥寫了信,讓他立我的顯兒做魯國的國君。所以姬申這下子恨死我啦,你是救不了我的。”
“我竟然不知道,你會這麼恨魯國國君。”展季苦澀地回答,內心裏滿是濃濃的悲哀。
“我原本也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可我一向自負聰明,哪裏能長時間忍得住姬申的愚蠢固執?他是早已對我有不滿的,所以寧可去寵愛比我差一百倍的文姬,還揚言要立她的兒子作太子,你叫我怎麼甘心咽下這口氣。”薑蓴苦笑道,“你別難過,我早就不怕死了,反正活著又有多少樂趣呢,就連見你一麵,和你說一句話都實在太難太難了啊……”她說到後麵聲音已是極度哽咽,幾乎發不出完整的聲音,隻是用手掌不住地拍打著阻隔在身前的宮牆,“你看,我很快就要死了,我們還是連麵都見不上……不過也好,我現在的樣子一定難看極了,我才不想你看到我……”
原來她的心裏,竟然埋藏著這麼多的痛苦,隻是以前見麵的時候,她都努力裝出愉悅與閑適罷了。反正就算他知道,又能起到什麼作用了,無非徒勞增添他的痛苦罷了。對他,她一向都是如此寬和和體諒啊。“很快會見麵的。”展季壓製著內心洶湧的情緒,輕輕地應著薑蓴的話,“我答應過你的事情,肯定會做到。”
“你是說我要你殉葬的事?不,不,我是開玩笑的,我不要你當真!”薑蓴似乎慌亂了起來,“我要你來,是想告訴你把我的顯兒救走,我怕我死了姬申還會把他當作威脅齊國的籌碼……如果你不知道把他藏在哪裏,就送到盜蹠那裏去吧。我救過他的命,就是為了給顯兒留一條後路……”
“好。”他沒有多說什麼,卻聽得出她的呼吸逐漸粗重,語聲也逐漸痛楚,想是金屑酒開始發作了。盡管心裏已痛得縮成了一團,展季還是強作冷靜地問:“公子顯現在何處?”
“在長宜宮。”薑蓴說到這裏,模糊聽到展季挪動的聲音,以為他就要就此離開,驚得喚道,“你等等,再陪我一會……你看不到我,就摸摸……我的手吧……”
“我不走。”展季知道自己一定會陪她走到盡頭,輕輕動了動被殘雪濕透的雙腿,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泄露出痛楚的呻吟。他甚至暗自慶幸薑蓴沒有看見自己,否則若是看到他在路上蹭得滿身泥土血跡,身上還紮滿細長的銀針,又怎會放心把她唯一牽掛的兒子托付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