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季,想不到你披了一張正直的麵皮,行事竟然如此卑鄙!”展雄隱隱覺察展季所言不虛,怒火更盛,一把將展季擲在地下。他順手抽出插在馬鞍旁的白犛節杖,冷笑道,“好,我這就去桕城!”頓了頓,他又對著那道伏在地上不住咳嗽的枯瘦側影添上了一句別有深意的話,“你可要好好等著我回來!”
展季望著展雄頃刻消失的身影,眼前頓時一黑,知道這一次展雄對自己已是恨之入骨,可是也唯有這樣,才能逼這個無法無天的強盜頭子為魯國做事。反正到了這個時候,弟弟恨不恨他,他們兄弟還能不能言歸於好,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關注了。
十和
史書上對於齊孝公薑昭退兵的情形記載非常簡單,大意是魯國的使者一搬出齊魯兩國開國之君薑子牙和周公旦的盟約,就讓薑昭慚愧而去。實際上,展雄在被警惕的齊營士兵搜遍全身後,隻握著那根節杖見到了薑昭,而他,也正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越侍衛的阻攔,用節杖的末端點在薑昭的喉間,換得了薑昭退兵的誓言。
春秋前期諸侯雖然明爭暗鬥,卻也極好顏麵,尚未到達一百年後孔子所哀歎的“禮崩樂壞”的時代。薑昭既然被逼立誓有生之年絕不進犯魯國,那就是當真有所掣肘。傳出全軍撤離的命令後,薑昭恨恨地盯著展雄譏諷道:“想不到號稱無拘無束的盜蹠,居然也會俯首為魯國的姬申賣命!”
“我不是為了姬申,是為了我自己。”展雄冷冷地盯著齊孝公被驚嚇得蒼白的臉,拉著他走到帳外去,“如果齊國吞並了魯國,國力大增,哪裏還有我盜蹠在泰山附近的立足之地呢?”
“可是我妹妹死在姬申手裏,這樣的大仇讓我如何不報?”薑昭憤恨難平地跺著腳。
“作為報答,我會好好教導令妹的兒子公子顯。”展雄掀開帳簾,眼看著齊軍將士因為能夠平安回家而興奮地拔營啟程,似乎想到了什麼一般得意地笑道,“如果讓姬申的兒子也成為和我一樣的強盜,再讓他當上魯國國君,我想薑蓴夫人會很滿意於這個結果的。”
從桕城返回顧王城,展雄不斷抽打著胯下的駿馬,恨不得一步就跨回據點。其間他不斷地試著運氣,卻再也感覺不到先前那種刺痛的感覺,看來這毒真如同展季所說,已經沉積進了血脈。
展雄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卻半分也消解不去心中的怨怒之意。怒氣到處,喀喇一聲,展雄已捏碎了手裏竹製的節杖,隨手把它拋進了道旁的溝渠中。馬匹奔跑帶起的風聲呼呼地從他耳邊掠過,可他腦中想的,都是取到解藥後如何折辱展季的法子。
好不容易回到了顧王城下,城樓上的嘍羅們看見大王凱旋,都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立時一群人大開城門,殷勤地伺候展雄下馬,簇擁著他往城內走去。
“對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看把你們高興得!”展雄樂嗬嗬地罵道。
“我們固然是歡喜大王平安歸來,卻也聽到了另外一個好消息呢。”眾人七嘴八舌地道。
“哦,什麼好消息?老黑,你來說。”一邊走,展雄一邊興致勃勃地問。
叫做老黑的是展雄手下一名小頭目,當初也是奴隸出身,因為不堪忍受主人的苦役才偷跑來做了強盜。此刻見展雄單點了自己回話,連忙答道:“大王還不知道吧,幾天前魯國君臣在祖廟宣布頒布新律,廢除人牲啦!”
“廢除人牲”四個字不知怎麼,讓展雄心頭一窒,當下有些不自在起來:“我當是什麼,原來是這麼點小事。你們跟著我,廢不廢人牲又有什麼關係,值得高興成這樣?”
“我們得大王救助,自然是生活在樂土中了,可我們是在為那些仍在當奴隸的家人朋友高興啊。”老黑看不懂展雄的表情,自顧有些傷感地道,“大王雖然救了我們,卻救不了所有的奴隸,不像這道新法令一下,全魯國的奴隸還有其他百姓都得了益處,再不用擔心會被殺死陪葬。大王不知道,以前隻要主人家死了人或者舉行什麼典禮,我們都會害怕得整夜睡不著覺啊。所以我們對修訂新律的季子大人都感恩戴德……大王,大王?”眼看盜蹠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老黑忽然醒悟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心虛地住了口。
“原來我隻能救一群人,而他卻可以澤被蒼生。”展雄自言自語了一句,也看不出他是惱怒還是別的什麼情緒,卻唬得原本興高采烈的手下們都安靜下來,忐忑地看著從獄中逃回後越發喜怒無常的頭領,生怕一不小心又觸動了他的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