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創世書(7)(2 / 3)

她在家門外的街道上奔跑著,就算體育課考試也不曾跑得如此之快,拐幾個彎就已經把奉了母親之命前來阻攔她的仆人們甩了個幹淨。

“安秋裏胡同二十三號。”一眼看到路邊停了輛黃包車,蕙小姐匆匆跳上去,喘息著報上了念哥兒寫下的地址。

黃包車夫大力地奔跑起來,將路邊的行人建築一個個拋在身後,可蕙小姐仍然焦急地前傾著身子,恨不得車夫的速度再快再快些。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念哥兒如此關心,哪怕盛廣哲的遭遇已經如同白雪一樣覆蓋了她整個心原,念哥兒的身影依然會如同孱弱卻又堅強的幼芽一樣,從雪原上探出頭來,讓渴慕春天的心獲得一絲安慰和溫情。

北京城向來流傳著“東富西貴,南賤北貧”的說法,意思是東城西城住的都是有錢人,貧賤百姓則大多聚居在城南城北。安秋裏胡同位於北京城南邊,居民大多是拉車搬運的苦力、窮困潦倒的破落戶和外地來的窮學生。蕙小姐揣摩如果張念祖真如母親所言是不久前才暴發橫財的話,那麼就算他畢業後暫時棲身在這個地方,也早該搬到其他地方住去了,斷不該讓念哥兒還到這裏來尋他。可是這是她唯一能找到念哥兒的線索,無論如何都隻能試一試。

安秋裏胡同二十三號是一個極為擁擠嘈雜的大雜院,到處堆滿了院中居民撿來的破爛,散發著蕙小姐不能習慣的怪味。她站在院子裏逼仄的過道上,茫然地看著橫七豎八支起的棚戶,聽著不絕於耳的爭吵喧嘩之聲,忽然不知道自己匆匆跑到這個地方來,究竟能做什麼。

她挨著那些木板搭就的房屋,逐個從窄小的窗戶裏望進去,希望能找得到念哥兒。然而她除了看見躺在床上的老人、大打出手的夫妻、哭鬧不休的孩子,就是吆五喝六的賭徒,甚至衝著她嘿嘿壞笑的鴉片煙鬼。

蕙小姐被那不懷好意的笑嚇了一跳,幾乎想要立時逃出這個藏汙納垢的地方,然而一想起先前念哥兒那樣無助淒惶的呼喚,她又生生頓住了腳步。好不容易看見一個老太太從屋內出來,蕙小姐連忙走過去問道:“大娘,請問念哥兒是住在這裏嗎?”

“念哥兒,哪個念哥兒?”老太太看著蕙小姐質地良好的旗袍,顯然是有錢人家的千金,驚異地搖了搖頭。

蕙小姐一回神,立時微笑道:“他大名叫做張念祖,原本在燕京大學讀書的。”

“哦,你說那個學生仔啊。”老太太果然反應過來,“可是人家前些日子發了財,早就搬走啦。”眼看蕙小姐臉色驀地白下去,老太太又好心地指著一個小閣樓道,“他原本是住在那裏的,搬走後也一直沒有退租,想是有了錢,也不在乎這點租金。”

蕙小姐道了謝,大著膽子從牆皮脫落的樓口踏上了陡峭的木質樓梯。樓道間裏沒有一絲光,隻能靠手摸索著粗糙的牆壁,踩著吱嘠作響的木料往上爬。這個閣樓已是搖搖欲墜,平素根本無人進來,黑暗中都能感覺到受驚的老鼠從腳邊跑過。蕙小姐的寒毛一點點豎起來,倒不是因為這黑暗和這老鼠,而是心頭越來越清晰的預感——念哥兒就在這附近。可是在這片死一般的寂靜中,他究竟在做什麼?

木梯的盡頭是幾塊隨意釘在一起的木板,蕙小姐隨手一推,發現這扇單薄的門和這個雜院裏其他人家的一樣,並沒有上鎖。“請問有人嗎?”她停了手小心地敲了敲門,沒有聽見屋裏有任何動靜,隻好自己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的內部和外麵看起來一樣破舊,成年累月的灰塵混合著空氣中懸浮的纖維,在四壁上結成一串串棉絮般的“陽塵”,而那空蕩蕩的床板和桌子則處處顯示著這間房已經無人居住。蕙小姐在房內轉了一圈,什麼都沒有發現,正當她失望地準備離去時,牆壁那頭卻傳來一聲悶響,似乎有什麼東西跌落在地。

蕙小姐循著聲音走過去,果然發現樓梯盡頭還有一個隱沒在黑暗中的隔間。她提起旗袍的下擺正要試探著跨過去,忽然一隻手憑空伸出來:“我來幫你吧。”

蕙小姐啊的一聲驚叫,身子一晃,隨即被人穩穩扶住。然後她看見念哥兒的臉——不,是張念祖的臉從身後轉過來,帶著難以捉摸的笑容:“你有很強的好奇心,王小姐。”

“我想看看你那個神奇的仆人。”蕙小姐不知怎麼的鎮靜下來,微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