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讓你看看,隻是,你不要太吃驚。”張念祖的臉上浮現出一個詭秘的表情,一步跨上樓梯旁的隔間,又伸手將蕙小姐拉了上去。然後,一盞油燈亮了起來,照亮了這個毫無自然光源的雜物間。
蕙小姐呆住了,她沒有想到,自己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副情形:
念哥兒躺在地上,慘白如死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表明他還是個活物,努力地朝進來的人張開。當他看見蕙小姐的時候,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嘴唇便吃力地往上彎成一個隱約的笑容。
“居然還有力氣弄出聲音來報信,真是強韌啊。”張念祖走過去用穿著皮鞋的腳撥了撥念哥兒的肩,隨即朝蕙小姐笑道,“這麼神奇的一幕,為什麼不湊近看呢?”
“你……是你幹的?”蕙小姐使勁靠著牆壁支撐住發軟的雙腿,閉上眼不敢再看——念哥兒的心髒處,有一道被利刃深深刺出的傷口,血液從他單薄的體內不斷流出來,卻在下一瞬間無聲無息地消散在空氣之中,甚至沒有染紅他洗得發白的對襟上衣。看他虛弱的樣子,已經不知在這黑暗隱蔽之處躺了多久,似乎隨著血液的流失,他的整個身體的輪廓都隨著模糊下去,清淡得如同一個影子。
“是我。”張念祖輕描淡寫地回答了一句,站起身看著蕙小姐驚駭欲絕的樣子,微笑道,“不過你聽過我的故事,應該知道我隻是收回曾經賜予他的東西罷了。”說著他蹲下來用手指在念哥兒胸口一點,又抬起來細細端詳著道,“你看,這些血觸手便消失,證明它們無非是虛無的幻像而已。他的身上,除了我賜給他的那滴血,其他都是幻像,王小姐又何必傷心呢?”
“你別碰他!”蕙小姐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張念祖,伸手攬住了念哥兒,才發現他已經輕得如同一片羽毛。“你為什麼要殺他,難道他為你做得還不夠嗎?”蕙小姐悲憤地質問著,眼中似乎有兩團火焰倏地點亮。
“我需要錢,小姐,你不知道一個無親無故的窮學生在北京謀生是多麼艱難。可是他能給我什麼,一個月七八個大洋當是打發叫化子嗎?”張念祖恨聲道,“為什麼阿拉丁碰到的燈神能帶給他無窮的富貴,可我遇見的這一個卻這麼窩囊?”
“住口,你有什麼資格辱罵他?”蕙小姐忍無可忍地反駁道,“你可知道那每個月七八個大洋是怎麼得來的?你安安穩穩讀書的時候,他卻一個人不分晝夜地做幾份苦工,省吃儉用,甚至受傷了也不敢請醫用藥!那些錢真正都是他的血汗,你不過貢獻了一滴血,哪裏值得了這千倍萬倍的回報?”
“他居然是這樣掙錢的?”張念祖明顯地怔了一下,一瞬間有些茫然失措。他張著口,鼻翼翕動著,舉起的手僵在半空中,就像平白被人兜頭打了一棒。然而下一刻,他又訕笑起來,“他不是神仙嗎,居然連點法術都沒有,真是沒用的廢物……”
感覺得到念哥兒的身體因為那最後兩個字劇烈地抽搐了一下,蕙小姐心中一疼,拋開一向的淑女風度吼道:“張念祖,你閉嘴!”
“做神仙到這份上,也算是丟盡了臉麵。”張念祖滔滔不絕地說著,仿佛他一旦住口,心底某種卑怯的愧疚就會瓦解他唾棄道德的勇氣。“你知道他是誰嗎?他不過是被他神奇的主人創造出來的一個奴仆,私自逃到我們的世界來。可是現在他的主人已經允諾了我,隻要我把他送回去,我的財富就能再擴大十倍!等我賜給他的那滴血最後流出來,他就會擺脫這個世界的吸引,徹底消失——王小姐你弄清楚,這不是殺人,沒有觸犯任何一項罪名!你就是對外麵的人說什麼,無憑無據也不會有人相信你的。何況,”張念祖忽然曖昧地笑了,“王太太可是看中了我做她的女婿呢……”
“幻像……”一直躺在蕙小姐懷中不言不動的念哥兒忽然掙紮了一下,微弱的聲音傳進了兩個爭吵者的耳朵,“他給你的……都是幻像……”
“你說什麼,你的主人贈給我的錢財都是幻像?”張念祖哈哈大笑起來,扯了扯身上昂貴的襯衫,“這是幻像麼?若不是親身感受到了他的神力,我何必這麼費力地把你送回他的世界去?我這是物歸原主,於我的道德良心沒有一點虧欠……其實阿拉丁神燈的故事還有另外一種講法,就是把那盞燈送回它原本的主人那裏,照樣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