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現代文學廣泛深刻地影響著中國當代文學。在那些最平靜甚至最無動於衷的固守舊的觀念和方式的角落,人們也不難發現這種悄悄的“侵入”和無聲無息的騷動。這種世界性的新潮的襲擊以非常廣泛的方式進行著。它與迪斯科音樂、軟飲料、牛仔褲相協調而構成了一種新的文化形態的流行。在當前中國,隻要是還在創作的作家即使不是直接,也必定悄悄以間接的方式接受它的滲透;陌生變成熟悉,焦灼地抗拒卻又不自覺地接近,充滿警覺地疏離卻又身不由己地吸附。一方麵是憂心忡忡地告誡危險性,一方麵卻依然以不動聲色的方式影響著文學的麵貌。這一代中國人真正有福,他們有幸目睹這一時代巨變中的文學奇觀。
一個民族的文化之所以具有生命力,就是因為它在與世界的廣泛交流中勇於吸收和擇取。固守已有的一切--不論這一切是多麼深厚和豐富--而不求發展將無出路。這作為一個潮流或規律恐難違逆,尤其作為一種覺悟的心靈的願望尤難違逆。如下這位作家的渴望,傳達的是中國多數作家的渴望:
克服一切距離和障礙,使我的文學與世界的文學交流,使我的個人與世界的眾人交流是我過去以及將來所作努力的主題。這是一個狂想般的希望,我要了解這世界有史以來的所有的人,然後使這世界有史以來的所有的人來了解我……(王安憶:《渴望交談》,載《文藝報》)
這就是現今的中國文學和中國作家的參與意識。獲得了這一意識的民族,事實上不會同意重新禁錮和重新封閉。
五世紀之交的文學轉型
隨著20世紀80年代的結束,一個被稱為“新時期”的文學階段亦隨之結束,這已是事實。從70年代末期開始的文學變革,經過十數年的充滿激情和創造性的發展過程,已是一枚豐滿的果實,迎到了它的成熟期。從文學的刨作、研究和理論批評,以及文學翻譯、中外文學交流等方麵看,它已達到的充分的程度,為自有新文學曆史以來所僅見。更為重要的是,中國這一時期的文學經曆了對受到極大破壞的舊有文學傳統的修複,衝破文化禁錮之後借鑒西方經驗、引進西方觀念方法的積極性的發揚,以及長期受到壓抑的創作欲的激揚和噴發的一係列合規律的演進之後,自80年代中後期開始,中國新時期文學通過後新詩潮、先鋒文學、新寫實小說等諸多現象,顯示出文學的時代更迭的條件和可能性。
前此一個時期文學創作和批評的喧雜和紛亂局麵,一方麵說明文學覺醒所已達到的自由度,另一方麵也說明文學已經具備了廣泛實踐前提下進行選擇和自我調節的可能性。如同地層內部岩漿的燃燒和沸騰,當一切條件都已具備的時候,等待的隻是一個爆噴的突破口和觸發這種爆噴的時機。中國新時期文學的結束和另一個時期的開端,被確定在向80年代告別的時刻,這隻是偶合。即使中國社會不曾發生什麼,文學的轉型也會在這個時期的某一時出現。
當前我們企圖把20世紀90年代開始的文學形態作一種新的概括,被叫做“後新時期”的這個概念至少包含了兩個意思:一是作為開放中國的開放文學,它們同屬於文學的新時期;一是作為在80年代走過了完整階段的中國文學,這概念確認了文學自身延展、變革的實質,即對它由前一個形態進入後一個形態的轉型的一種歸納。對文學思潮或運動進行一種概念的歸納,由此提出一種新的範疇,目的在於給文學的發展以一個新的符碼,便於人們辨識,並且期待它對文學的研究起實質性的推動作用。這概念並不空泛,它是一個文學階段終結、另一個文學階段開始的具體信息的傳達。
一個新的文學階段開始於20世紀90年代,它無疑為90年代文學描畫出一個具體明晰的輪廓,但它的使命不單是對90年代文學進行某種描述。作為跨世紀的文學現象,這一特定的時代為這一時期的文學提供了特定的品質。它投射出了處於世紀末的中國特有的憂患感和悲涼色彩,並且還具有麵對新世紀的充分幻想和憧憬,以及對未來不可盡知的蒼茫氛圍。總之,世紀之交的機緣賦予我們的文學以特殊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