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附錄一 文學的紀念(3)(2 / 3)

從社會現實來看,盡管50年代初期戰爭的硝煙正在逐漸散去,朝鮮戰爭結束後,國內開始了全麵的建設,的確有一種和平景象。但隨著生活的展開,生活中的矛盾、衝突、在光明背後的全部陰影,正在悄悄地生長。當時批評界流行的一句對於生活的另麵、另種的表現的指責:“難道生活是這樣的嗎?”其實,生活就是那樣的。而且,甚至比那樣表現的還要嚴峻和可憎。50年代中期,許多有良知的作者,已經望見或預感了生活中正在醞釀著不幸和悲劇。當日有人提出“不要在人民的痛苦麵前閉上眼睛”,以及提出文學的職能在於“幹預生活”等,就是一種覺醒和使命感的催促。但一切都已無濟於事,因為社會政治要求於文學的,是要它作為工具無條件地禮讚和肯定前者所展開的業績,而且為此規定了描寫的調子和底色。

其實,這樣一種文學現實不僅不符合當日的社會實際,也不符合公眾生活各異的、千差萬別的平常狀態。即就文學與生活的最通常的關係來看,要文學在傳達時代精神特征時采取統一的“歡樂”基調和氛圍,也是違背文學創作的一般特性的。中國文學史上曾經流傳過一個著名的論點,這論點是說文學描寫歡樂最難,而文學在表現苦難方麵往往得心應手。唐元和三年(808)韓愈在洛陽為詩集《荊潭唱和集》作序,提出了這樣的論點:“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詞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我們從50年代開始的文學努力,整個地與這個論點相違。我們是下定決心要把這個時代的文學做成一個鋪天蓋地的歡樂頌,而要在文學中驅逐哪怕是一絲雲翳的哀愁,這難道是正常的嗎?

兩個世紀末:三次文學“改道”

以上所述,大體是中國文學進入50年代後的若幹重要現象,這些正負麵的經驗已經成為我們的寶貴財富。這是半個世紀文學留給我們的紀念。隨著70年代末政治動亂的結束,文學也開始緩慢地調整。從那個時候開始,不論是什麼樣的文學潮流的湧動,它的每一次運行,都是一次把文學帶出那非正常的陰雲籠罩的運行。“文化大革命”的結束是一次偉大的宣告。它宣告:一個凝固的、板結的、一體化的文學秩序由逐漸的鬆動而終於解體。被嚴格控製的文學於是開始了自由的運行。這是中國現代文學的又一次重大轉折。

中國文學的革新運動可以溯源到19世紀末,那時的一批先驅者把中國命運的改變羈係於文學的改變。社會的危急情勢迫使他們把文學和政治捆綁在一起。在他們的理念中,文學改良或文體革命與富國強民之間的關係不僅是緊密的,而且是必然的。這樣,我們便看到了從19、20世紀之交到20、21世紀之交的近百年間中國文學激烈而多變的湧動。縱觀這一百年的文學進程,重大的潮流的“改道”,總的算來約有三次。1919年那次新文化運動中的文學革命是第一次,是用新文學代替舊文學的改天換地的巨變。20世紀40年代初確定,並在1949年以後予以全麵推進的工農兵方向的文學是第二次。文學的第二次“改道”,其特征是以文學的一體化秩序代替“五四”新文學業已形成的多樣化的格局。“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後,以“新時期文學”的出現為標誌,包括實行商品經濟以來的“後新時期文學”的發展期為第三次。

關於“後新時期”這一文學潮流,有必要用多一些的筆墨加以描述。這一階段的文學,改變並基本消解了自左翼文學興起以來不斷影響,並不斷強化著的意識形態對於文學的堅固的統製。盡管原先製約文學發展的因襲力量繼續存在,文學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多向度選擇的良好局麵,但無可置疑的是,文學也正大幅度地被置放在商品經濟運行的原則之下。世俗的欣賞趣味的擴張、廣告和傳媒的炒作、市場的誘惑……使得寫作者和出版家都樂於使自己從這種新的秩序中得到好處。以往聽命於意識形態驅遣的、失去自由的作家,如今在經濟和商品的支配下,同樣地失去了自由。也許,那些特別堅定的人是一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