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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麟沒有白費任何力氣來掙紮——他沒有把自己的處境弄得更被動的愛好。
當他走出賓館大門的時候,就看到了他們,而且,顯然他們已經等待了多時。
能有多久?一夜?這很好,至少他不用衣冠不整的、紅腫著眼睛去坐廉價的計程車,而且還極有可能因為隻能刷卡而被認為坐霸王車。所以一輛加長幻影勞斯萊斯,在某種程度上講相當不錯。
「少爺?」在其他人保持安靜的時候,一個帶著極度關切的聲音顯得非常突兀。
是阿德。
謝天麟知道自己可能看上去很糟糕,雖然他度過了一個相當美好的夜晚,但是他的眼睛可不是這麼說的。
「沒什麼。」他淡淡地道,鑽進車廂坐在寬敞的座位中間——這是他被期待的位置——什麼也不會比未來的一段時間裏要麵對的更糟糕。
靠在椅背上,他神情淡漠地看著這四個身分是他的保鑣的人,沉默而熟練地找到自己的位置,關門,發動汽車,而另外四個堆進後麵的車中,緊緊地跟隨過來。
「電話。」伸出手,謝天麟對左側身邊的阿德道。後者遲疑了一下,僅僅一秒鍾,然後便伸手進褲兜去翻找。
「阿德,老爺吩咐過……」前座另一名年紀稍大一點的男人轉過頭來,警告道。
謝天麟伸手到右側保鑣的懷中,拔出槍。
他很高興地發現,子彈是上膛的:這說明他們原來準備的是一場火拚——而他,並沒有浪費這顆子彈。
那名企圖喝止阿德的保鑣並不知道自己這句未完的話,就成了遺言,他的血和腦漿噴到擋風玻璃上,而子彈穿透了頭骨,但卻沒能穿透防彈的車身。它反彈著飛過前座,落在司機身旁,而司機聰明地保持著平穩的駕駛。
「我說的是電話。」摩挲著微燙的槍管,謝天麟淡淡地道。
這是一堂課,關於地位和命運。它教會他身邊的人服從,否則代價會很高。副駕駛座位上歪倒著的屍體,將成為幾十年後謝家的經典教具——他失敗的原因是小覷了一個姓謝的人。
謝天麟得到了他需要的手機電話,而他身邊的保鑣,神情緊張地接過他隨意地遞過去的凶器,捧在手心裏,拉出紙巾擦拭著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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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是誰呀!」
謝天麟微笑著聽著話筒裏傳來的充滿了抱怨的嘟囔聲,「希望沒打擾到你,Angel。」
血腥的味道飄浮在相對寬敞的車廂中,呼應著謝天麟那淩厲而冰冷的眼神,跟他甜蜜的語氣構成了一幅詭異的畫麵。
「……天麟?!」大概兩三秒鍾的驚噎之後,那端少女的聲音因喜悅而拔高,「真的是你?太好了!謝伯伯說你處理突發的事故要去美國很久呢!我都以為你春節也不會回來。」
「是的,我回來了。剛剛。」謝天麟平淡地說,聲音裏有著些許疲憊,「我很想你,」他用手指按著太陽穴,「時間還早,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沒有,哪有!」華安琪立刻否認道:「我也很想你啊,不過謝伯伯說你要做的事情很重要,我問他要過幾次你的聯係方式,他都不肯給我。你不用再回去了吧?是嗎?」
「不,不會回去了,Angel,」謝天麟的語氣是耐心的,甚至是充滿愛心的,但他的目光是焦急而厭惡的,「明天我去看你,等我,你會嗎?」曖昧從他低沉沙啞的嗓音中呼之欲出,他令安琪忽略了就要放下電話的不情願。
「我等你,什麼時候?」
「我會給你個驚喜。」他知道怎麼利用自己優美性感的聲音,他做得很好。掛斷電話,謝天麟隨即撥打了另外一個電話。
沒有深呼吸,沒有遲疑。這很難,但他必須完美地掩飾住自己的恐懼,他不會讓任何一個人發現他有多害怕。
「爸爸。」這個稱呼從嘴唇中吐出的時候,謝天麟感到胃部糾結扭曲的痛苦,寒冷的感覺從身體往外散發出來。他希望這一切沒有從他的聲音中流露出來。
「很好,我的兒子。」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和不同尋常的詞句。
謝天麟握緊了手機,手心濕滑而冰冷,「別去碰那兩個員警。」他說。
「這個要求很符合你的精神狀態。」謝擎嗤笑道,是他擅長的輕蔑,謝天麟本來早就習慣了的,但這一刻卻如此狂怒!
「確實,」慢慢地,年輕的黑社會回應道,很好地隱藏了聲音中的火花,「這樣的狀態足夠支持我做出一些事,而在它們發生之前,我希望你能有個心理準備。」
他掛斷電話,鎮定而且強硬。
即便是沒有飄浮在空氣中的濃厚血腥味,車廂內的氣氛也足夠緊張,猶如一張拉滿了的鐵胎弓,而且幾近繃斷。
並不敢直視著謝天麟,車內活著的其餘三個人,小心翼翼地以眼角偷窺著麵無表情的少主。他們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很尷尬,也很危險。
從前,他們隻是為謝家賣命,麵臨的隻有身為黑社會這一個危險,但現在不同,就在剛剛那一分鍾裏,他們發現自己必須明確自己是誰的人——謝擎,還是謝天麟?
其實很明顯,謝擎有著壓倒性的優勢,但可惜的是,不管謝天麟多麼弱勢,那隻是在對抗他父親的時候才成立,這並不包括麵對無論是打手還是保鑣,抑或謝擎的走狗的時候。
在謝天麟麵前,幾乎與在謝擎麵前一樣,他們甚至鼓不起勇氣來反抗——這父子兩個太像了,侵略性的氣質和震懾人心的行事風格。
這就是說,他們的小命岌岌可危。謝擎希望他們能帶謝天麟回去,但不難猜測,謝天麟的願望與此相左——他沒有自虐的愛好——這直接導致了這三個無辜卷入的受害者進退維穀。
這就是黑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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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
推門進來的時候,葉利短暫地眩暈了一下。他沒想到是血流成河的場麵。
老實說,最初他甚至以為是單飛與謝天麟兩個相互攻擊的結果。如果那樣的話,傷勢不會嚴重到什麼地步,而且,也隻有這種可能下,智商退化成負數的員警之星的首選,才是他這個倒楣的朋友,而不是救護車。
但顯然,他沒這麼好運——這再次提醒了他,單飛智商沒高到會跟那個黑社會翻臉的地步。
「為什麼不叫救護車?!你他媽的是不是忘了報警電話了?!」一邊激怒地質問,葉利一邊整理那個白癡包紮得亂七八糟的傷口。呃……好吧,這不怪單飛,他確實沒法包紮自己的左肩膀。
「給那個老雜種一個滅口的機會?」單飛的聲音有些發虛,這是失血過多的原因,「我隻是流了點血,又不是腦漿。」
葉利略微思忖了一下,稍前兩個極可能的突破口,拘留所裏自殺的替罪羊少年和盧錦輝都被滅了口,確實,他們存在一個問題——沒有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
「不過,這種情況不是你能控製的,」他指了指門上的幾個槍眼,「你瞞不住。馬上就會有人來問。」
時間還早,槍聲也很低,之前那場殊死搏鬥並沒有驚動什麼人,但是,盡管他們關緊了房門,但整容過的木門馬上就會吸引到不少目光。
「這就是你在這裏的原因了。」單飛靠到了沙發上,選擇了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這裏怎麼樣?我打算在這兒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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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減慢行走的速度,不管他是不是對這條路的盡頭很恐懼。
推開書房門的時候,身後的保鑣便自動而無聲地退開。
但凡有一點理智,那麼,便不會希望麵對此刻的謝擎。
謝天麟走進去,把房門在自己身後關閉。
謝擎坐在書桌後,打量著自己的兒子。
他並不邋遢,謝家的人不可能邋遢,但也並不是往日那般地優雅高貴得無懈可擊。
被額前細碎的落下來的頭發遮蓋著的眼瞼已經恢複了許多,但看得出來,他是哭過的——謝天麟多久沒哭過了?謝擎思忖著,五年?十年?至少,他不會讓人看到他的眼淚,或者一點點悲傷的痕跡。
最重要的,遠不同以往的馴服,年輕的黑社會迎著父親冰冷的,審視的視線,強硬,甚至是凶悍的。
單飛把他的兒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脆弱、莽撞的白癡。謝擎很確定,所有的變化都是負麵的。
「爸爸。」謝天麟開口道,謹慎但卻充滿了固執的堅持。
「昨天過得不錯?」呷了口茶,謝擎從蒸汽氤氳的杯口裏抬起頭,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問道。
謝天麟下意識地想退向門口,但他克製住了。「不錯。」他仰起頭,清晰地說:「確切地說,比二十四年裏的任何一天都要好。」
他不想再否認,不再順從父親的權威,哪怕所有的痛苦經驗都堆積在一起,也不能夠阻止他宣稱——他是個同性戀,他瘋狂地愛著單飛,一個員警,他是。
謝擎眯起眼睛,暴怒的火花從狹長的瞳仁中撲出來,點燃了這對對峙著的父子之間的空氣。
「可以推測,昨夜瘋狂的性交對你的精神造成了相當的刺激,」他的語調是跟眼神截然相反的森寒,「你需要你的醫師來幫助你恢複神誌。」
「別再跟我說那些性虐待狂!你期待他們能帶給你個什麼?」瘋狂的顏色爬進了謝天麟的眼神,他走上前來,靠近謝擎的辦公桌,把兩手壓在桌麵上,探過身,「讓我來告訴你真相!」
他在微笑,神經質地,「在那三年的治療中,頭一年,隻是頭一年,他們對我用你前兩天見過的那種電擊療法,但我發現我勾引我的『醫師』能減輕電擊的痛苦,所以我那麼做了。之後的兩年,他們迷上了我。
「你知道嗎?治療的效果相當、相當的不錯,那三年把我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同性戀……非常非常下賤的同性戀……
「你不太喜歡這個故事是嗎?不過真遺憾,現在我頭腦中的全部就是……取悅單飛,這就是我不計代價要做的。而且,我可以預言,再多兩年治療,你會得到什麼——一個男妓,但願你喜歡那個!」
在謝擎能夠開口之前,甚至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手中的茶杯就已經狠狠地砸在了謝天麟的身上。
後者並沒有閃避,熱辣的感覺瞬間穿透了衣物燒烤著胸口的肌膚,難耐的灼痛帶來了輕微的戰栗,謝天麟咬住了下唇。
他說了,是嗎?一點也沒隱瞞。
他不在乎謝擎會怎麼看他,是的,他已經不在乎了,跟之前不一樣。他也不在乎謝擎會怎麼對待他——沒關係,把他送到哪裏都沒關係!
他知道無論遭受什麼對待,都不是沒有盡頭的。
他可以盼望。
對父親已經絕望了,他隻在乎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