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他怎麼說?」房門剛剛合上,單飛便急忙問道。

「他很願意跟我們……確切地說,是你,合作。」葉利聳了聳肩,「不過那個殺手不太合作——他什麼都不說。」

「可以想像。」單飛皺了皺眉頭,沉吟了一下,「我想或許可以找人來說服他……你怎麼了?」

抬起眼,單飛被葉利的麵色嚇得心中一突,本能地作出最壞的猜測,「有什麼問題?他懷疑我們?」

「接下來……我擔心不能照應你。」葉利沉著臉道:「蔡航委派我到內地去協助辦理一個跨地黑幫的案子,我放假的申請被駁回……真他媽的該死!」他憤恨地一腳踢開麵前的小幾,「不過你放心,我會再想辦法。」

爆裂的火花在單飛的眼中閃過,但是很快,他恢複了如常的神色,「老兄,」他攤開了手腳懶散地伸展了一下,「相信我,暫時我還沒打算死,蔡航改變不了我的主意。」

「……你打算回家嗎?」沉默地看了單飛一會兒,葉利拉過剛剛被踢開的小幾坐了上去。

「能不能容我強調一下,我受傷的是肩膀不是腦袋?」單飛翻了翻眼睛,「我老媽子很開明,同時更強悍。現在最大的夢想應該是在她跟前隱身——如果我還剩一丁點腦漿的話。」

葉利雙手抱胸——很好,這是目前所有人對待他的標準姿勢,單飛暗中總結,思忖著自己是不是應該為此洋洋得意——側過了頭,挑著眉看著病床上的白癡。

「你肯定會很樂意跟Madam聊聊,如果你不是有太多的……精液的話。」他嘲笑道,不理會單飛「嘿,老兄!」的抗議。

「你知道你那點破事兒,可不像是個能夠隱藏的秘密——回家會安全點。」最後,他認真地說。

單飛恨恨地磨牙,「我知道,」他嘀咕道,「不過不是現在。她是下一個裏程碑,排在謝擎那個老東西之後。」

「如果你能……」葉利切斷了自己的話頭,因為有人推開房門。

楊帆探頭進來,「嘿,你在,」他對葉利道:「正好,我表姐扭到腳,在門診呢。」

他挑了一下眉毛,「算不算個好消息?!」

哦,如果不是現在,那麼是個好消息。不過現在看起來實在沒那麼好。葉利吞下了一聲古怪的嘟囔,他掙紮著。

楊光在樓下,需要一個能變成紳士的青蛙,而葉利恰恰迫不及待地想要飛過去;該死的單飛在這裏,很符合他一貫特色的,討厭的,非常不會選擇時機地需要可靠的照應。

對於此刻的單飛來講,沒有什麼人是可靠的——葉利感到詫異,這個古怪的生物,怎麼就這麼擅長自掘墳墓呢?好吧,就這麼一次,等過了這個危機,他會親手殺了單飛。

「你打算去探視一下嗎?」惡狠狠地,葉利對單飛道,同時,不容拒絕地將這個病號從床上拖下來,「看起來你很渴望似的。」

「對,我是很渴望!」單飛從牙縫裏回應道:「那麼你能鬆手了嗎?很痛!」他渴望嗎?是,在床上靠著,吃點東西,打個電話,上趟廁所——這是他所渴望的,他的計畫中還不包括楊光,如果他有得選擇的話。

楊帆看著他們兩個,詫異而且鬱悶地。「呃……我覺得阿飛在床上躺著比較好,」他結巴了一下,道:「看起來他是他們之中傷得比較重的那個,等下我表姐會上來看他。」

「我看他好得很!」葉利斷然否決道。

「好吧,那我能單獨跟他聊聊嗎?」楊帆氣急敗壞地道:「我姐在樓下等著幫我絆住你呢,你最好別讓她等太久,她的脾氣可不好!」

兩聲抽氣聲,葉利和單飛迷茫地眨眼。

「阿帆……」單飛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他的感激,尤其在葉利的臉色看起來散發著青黑色的光芒的時候,於是,他決定心照不宣。

「我想知道你惹了什麼麻煩,」楊帆聳了聳肩,放棄了,「我看得出來,你處境很危險。我不知道……誰應該信任……大家看起來都很詭異。」遲疑了一下,但是最終他還是迎著葉利悲憤的目光坦誠道:「很抱歉。」

「當然!」葉利不忿地叫道,對自己遭受到的待遇表示出了極大的不滿,忘記了自己曾經編過一個結結巴巴的謊話,來騙自己正在指責的對象——出於同一原因。

「我想不出……」噢,他想起來了,「……你有什麼可以不抱歉的……」聲音突然降低了一個音階,他用慣性說完整句。

單飛躊躇了一下——這是他命運走向的分水嶺。他可以選擇信任或者不信任,但是無法選擇是否毀掉人生。

好吧,如果他連朋友都不能夠信任,那麼,他的人生將比被革職、被譏笑、被逐出家門而且前途盡失更黑暗。

「建議我們都坐下,找個舒服的姿勢,」聳了聳肩——Shit,痛——單飛道:「這不是一個傳說,也不會從『很久以前』開始,但是它很長。」

他選擇一種敘述方法,希望,他的朋友們,哪怕是不能夠接受他,但請接受謝天麟。

「求求你,」葉利做了個無法忍耐的表情,「別讓我再聽一遍……我想我可以幫你們……絆住……小光。」

單飛笑嘻嘻地對楊帆道:「我敢打賭,這個任務他們兩個將完成得相當出色。」

☆☆☆

在地下室的鐵門打開之前,整個空間是絕對的黑暗。

黑暗,伴隨著潮濕的寒氣包圍著他,他感覺自己就像是生鏽了的鐵皮木偶一樣,四肢都僵硬而麻木。

謝天麟移動了一下肩膀,手腕上的不鏽鋼圈與鏈子撞擊,發出的脆響便打破了凝脂般的寂靜,而麻木的指尖針刺般地微微疼痛。

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寒冷的黑暗就像是能夠綿延到生命的盡頭一樣,在他每次張開眼睛的時候撲過來——每一次都是如此,他並不感激這一次沒有人來「治療」他——沒有一絲光線,十足的靜謐,不會有人說話,更不會有人來應答他。

麻木到失去知覺的身體,他就像一個活著的死人,被拋棄在與世隔絕的時空中,每一秒都是上一秒的重複,直到他不能夠再思想,再抗爭……再呼吸。

謝天麟知道,除了靠在石壁上,自己並沒做什麼,但是卻如此疲憊,甚至無力狂怒。

謝擎能消磨掉他的一切。

沒用鏈子勒死自己原因是,他在等待。

他用全部的希望、勇氣和力量,來等待。

☆☆☆

「謝謝。」狄義德躬身道,低順著眉眼。

或許看起來有點可笑——如果有人看到謝天麟身邊最張揚的打手,會如此謙卑地麵對一個隻會打掃房間的老頭子。

這很可笑。

他可能是條張牙舞爪、心狠手辣、猙獰冷酷的豺狼。

他也可以是隻卑躬屈膝、兩麵三刀、下流無恥的哈巴狗。

這有什麼關係?

他不是蓋世豪俠,不受萬民敬仰,他卑微而渺小,甚至不是個好人。

這有什麼關係?!

如果需要他跪下來去舔阿二的鞋子,他也會欣然去做。他知道他想要什麼,他欠缺的隻是力量。

看了看虛掩著的地下室門,狄義德伸出手,「手銬的鑰匙?」因為身材高過阿二,他不得不一直微微地弓著腰——如果有居高臨下又能夠顯得卑微順從的表情,那麼他很樂意去學習。

年長的下人從貼身的懷中取出還帶著體溫的金屬片,他把它放進阿德的掌心,「我去放水給少爺洗澡,還有,你問問少爺早餐在哪裏吃,是在飯廳還是送進房裏,我讓人準備好……等下老爺可能會在飯廳。」

「謝謝。」狄義德感激地點點頭,目送阿二遲緩地離開後,他才推開門走進地下室。

☆☆☆

潮濕而森寒,還帶著幾分憋悶的味道。

「少爺?少爺。」一邊輕輕地叫道,他一邊摸索著去尋找手銬的鎖孔。地下室裏沒有燈,他有的僅是敞開的門口射進來的薄弱的光線。

可惜他不是一隻貓。

「華安琪打電話來了,是嗎?」謝天麟的聲音低沉而喑啞,但卻十足清醒。

「聽說昨晚就打過一次。」那指尖,就像金屬的鐐銬一樣冰冷,阿德的眉頭慢慢地蹙起來,「關節疼了嗎?虎骨藥膏還有吧?」

「還好。」謝天麟思忖著,「那麼,準備了什麼玩意兒?」在站起身之前,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但還不夠,他控製不了它們。「該死!」用隻夠自己聽到的音量,他咒罵著。

狄義德伸出手,在謝天麟搖晃著跌回地上的時候,輕輕地攔在他的腰上,「那手腕呢?好像流血了。」在接收到謝天麟反感地推拒擺脫之前,他收回了他的胳膊。

「準備了什麼?」終於穩住了自己,謝天麟挺直了脊背,一邊向門口走去,一邊追問道。

「是個漢白玉的鏤空球,中心是顆藍鑽。時間很倉卒,來不及找更好的,不過樣子很別致,華小姐應該會喜歡——資料說她對玉器還有別致的東西感興趣。」這黏膩的水汽令人厭惡,整個空間都這麼令人憎惡。狄義德快步跟隨著謝天麟走出去,狠狠地把門關在背後。

「嗯……」謝天麟想了想,「可以。你幫我留意一下,我需要一對戒指。」他的腳步略微停滯了一下,「還有……其他……特別的事情嗎?」

「沒有。」狄義德的語氣顯然是反感的,「如果不算……那個員警住院的事。」

謝天麟驀地停住身形,他的呼吸都充滿了臨界的火藥氣味,狄義德注視著那張缺乏顏色的臉——除了蒼白就是蒼白,但卻……那麼漂亮,令人……神魂顛倒而又痛徹心扉。

「他還活著,」他說:「而且也沒什麼要緊。不過,少爺,」他緊鎖著眉,「別再那麼做。」

他注意到謝天麟警告的眼神,但那並沒有阻止他繼續下去,「他給不了你任何想要的東西,你很清楚。」

「注意你自己!」謝天麟厲聲道,聲音裏隱藏著殘酷的危險,「去做你該做的事。」

「我知道我該做什麼!」尖銳的感覺讓他的理智超越負荷,狄義德甚至不能明確地描繪出那是什麼,他隻是……疼痛,非常非常清晰地痛。

「現在混亂地失去理智的是你!無論你多麼迫切地想離開謝氏、脫離謝擎的掌控,那也不是你盲目地,撲向一個根本不可能為你做任何犧牲、廢物的員警的合理解釋!

「他肯嗎?他能為你做什麼?即便他想,他又憑什麼跟謝擎來抗爭?如果他能夠,那麼你就不必被鎖在地牢裏!昨晚不用,今晚以及今後……」他猛然住口。

該死!太多了,他疏忽了。

不是沒有震驚,但更多的是令人顫栗的冷酷,謝天麟望著狄義德,「我不想再聽到類似的話。」他淡淡地道,然後轉身爬上向通往出口的樓梯。

狄義德麵上的神色瞬間變了幾變,怔怔地獨自立了兩、三秒,滿腹心事地疾步跟了上去。

那麼,如果,他苦澀地想,他失敗了並且為此丟了性命,他知道是為什麼。

☆☆☆

那是一個白色的按摩浴缸,很大,即便是他的浴室也才勉強容納得下。缸裏已經放好了溫水,比人體正常的溫度稍高一些,但對於謝天麟過低的體溫還是略微有點發燙。他甩掉手指上的水滴,褪掉衣服躺進去。

溫暖而柔和的水柱按摩著他僵硬酸痛的身體,他努力放鬆自己,希望能夠充分地享受這難得的舒適——稍後,還有更多的麻煩等著他——但很遺憾,他做不到。

把溫水潑在自己的臉上,然後,將兩手插進鬢邊的發絲裏,他絞緊了十指。

不,不,不。

這不是答案。

不!

直蹭到了手肘上一些幹涸的血跡被溫水暈開,淡淡的紅色擴展開來,一絲一縷地隨著翻花的水流消散。

血腥,他的生命裏注定的味道。

謝天麟凝視著溶入水中的血色,發熱的眼眶慢慢轉為了幹澀,目光隨著浴缸中的溫水漸漸轉涼。

☆☆☆

單飛是被換藥的護士喚醒的。

他疲憊得幾乎不能睜眼,而昨晚跟他討論了大半夜,而且詭異地讚成他跟謝天麟「為愛戰鬥」的楊帆在沙發床上翻了個身,痛苦地呻吟著。

「現在換藥的是我,痛的也該是我!」單飛提醒道。

「God!」楊帆終於從長沙發裏翻了個身,坐起來。「我正在體會你的感覺。」他不滿意地嘟噥著,「正如你昨晚希望的那麼做。怎麼?你不滿意麼?」

「……」單飛翻了翻眼睛,「滿意極了。那麼現在唯一令人擔心的是,你見到他的時候會不會撲過去。」

「嘔——」楊帆伏在沙發背上幹嘔,「求求你,我正正經經的說話,你也正正經經的說話行不行?」

「OK,」單飛聳了聳肩,得到了護士的一個大白眼——他弄歪了繃帶,「既然你開口求我。」

「去死!」楊帆胡亂地扒了扒淩亂的頭發——顯然沒起到什麼真正的梳理作用——皺著眉看著單飛,「我真懷疑阿利怎麼會讓你活到現在?要知道他……嗯……」思忖了一下,他有點難於表達,「你知道,他往那裏一站,就是個活生生的紀律與道德手冊。」

當然是為了我。單飛有點……不,是非常內疚。他在強迫他的朋友們,做令他們感覺極度痛苦的事情。

真卑鄙,是吧?他知道他們不可能放他在危險中自己不顧而去。就像是他在說「不答應我,我就自殺」一樣,盡管他沒開口。

不過,他必須。他要守住謝天麟。

「你忘記了,你們曾經聯手違反過紀律。」單飛努力表現得輕描淡寫地道:「阿利仍然是個大活人。」

「噢……別提那件事。」楊帆像是有了心理障礙一樣地搖手,「太蠢了。」他說,垂下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