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飛覺得,單鄭芳芳不會相信他隻是小解了一下,就會把傷口迸裂的解釋——另外,他想,他可能很快就需要再去一次洗手間,畢竟他雖然做了理所應當的事,但並沒有做老媽以為他應該做的事——於是他決定幹脆對此保持緘默。
葉利的到來多少算是個好消息——跟剛剛介入的楊帆不同,他基本上知道單飛所有的秘密,而單飛恰恰有一件非常危險的事需要外出處理,葉利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保鑣。
「我聽說你在洗手間。」葉利坐在病床旁的扶手椅子上——單鄭芳芳在,他意識到小幾或者床架都不是適當的休息空間——幹巴巴地說:「我是說……我希望沒有打攪到你。」
「確實。」單飛有點戒備地回答道,某種不太妙的預感告訴他,葉利或許知道什麼。「打攪什麼?」
葉利什麼也沒說,他隻是瞥了瞥窗口。
單飛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哦!」他脫口而出,麵上略帶了一點尷尬的神色。
一輛勞斯萊斯正在加速中。
「你來得正好,」他迅速地改變了話題,企圖湮滅適才詭異問答的痕跡,「我有點事需要你幫忙。」
葉利遲疑了一下,「你知道,我很樂意幫你去解決……大部分問題。」當然還有一小部分不行——比如樓下的那個。
單飛翻了翻眼睛,「就是那大部分中的一個。」他歎氣道。
「小飛,你跟你的朋友先聊著,我幫你去找一下醫生,看看迸裂的傷口怎麼處理。」單鄭芳芳的目光在兩個小夥子之間兜了一圈,忽然插口道。
「謝謝媽。」單飛感激且內疚地道,目送母親走出房間,並且小心地關好了房門。
「或許你不應該瞞著Madam。」葉利深思地道。
「或許,」單飛挫敗而且歉疚地歎氣,「但我現在不能冒險——沒法應付更多了。阿利,你需要什麼時候動身離開?」他轉過話題。
「理論上,晚上的車票。」葉利忽然充滿希望地看著單飛,「證件丟失沒有受傷那麼理由充分,是不是?」
「拜托!」單飛煩躁急切地打斷他,「你想都別想!阿帆在這裏就足夠了!你呢,盡快地把那邊的案子結了,盡早回來。在你走之前,能抽出點時間嗎?」
「當然,」葉利理所應當地道:「不然你以為我過來幹嘛?今天的時間都是你的。」
「好極了。」單飛詭異地笑了笑,讓葉利打了個寒顫,「別擔心,我不會對你幹什麼。」他安慰道,但是沒起到多大作用。
從床頭拿起電話,單飛撥通了一個號碼。
☆☆☆
端木堅信,自己這段時間憔悴得可怕。
他現在相信了那句話: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死的那段時間。
無論如何,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應付眼前的局麵——他已經禁不起第二個錯誤了。
急促的電話鈴聲在律師樓安靜的辦公室裏響起來的時候,他非常火大——排除思路被打斷的惱火之外,近期的煩躁也是一個重要因素,他已經易怒到了願意靠近他的隻有無奈的秘書。
而當他看到對方的電話號碼時,原本的星星火點即刻就燒成了熊熊的烈火。
「你怎麼能打電話?!」此刻的手機既像是個即將爆炸的定時炸點,又像是個不能讓人窺伺的珍寶,端木猶豫了一下,選擇捧著手機躲進房間的角落——盡管此刻房中並無第二個人——接通了電話。
「因為我沒有欠費。」電話的那端,有人用最無辜的聲音回答說。
端木非常確信此刻自己的想法——沒錯,他隻是需要計畫一個天衣無縫的殺人方案!
「閉嘴,如果你不想讓我們兩個人死得很難看的話,而且從此不要再聯絡我!」他用自己能夠提供的最冷靜,同時也是最權威的聲音說。
「哦,恐怕我做不到。」對方回應道:「無論如何,那個老混蛋也不會讓我活得很好看了,現在唯一有問題的人是你,所以我想聽聽你怎麼看這件事。」
赤裸裸的威脅!這個惡毒的無賴!端木唯一後悔的就是,在不久之前,他不該跟這個惡棍說第一句話!「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我已經幫你……」
「噓……別說出來。隔牆有耳。」對方忙善意地建議道,其結果是令端木有種吐血的衝動!
他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原本一切都很順利!
先是有一個愚蠢到令人難以忍受的員警闖進來,不管他願不願意,就強硬地塞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到他的耳朵裏;然後又出現了一個無賴得令人發指的員警,無恥地采用一些下三濫的手法,一步步將他拐進了陷阱。
他幫他的忙純屬無奈,但每走一步,都令他更深地陷進泥潭中,無法自拔。
「你到底又想怎麼……嗯……」門外秘書的敲門,並如往常一樣舉著需要簽署的文件進門的事實打斷了他,「什麼事?!」他盡量表現得自然得體。
「老板,這裏有兩份需要簽署的文件,還有一份謝氏集團的股東協定需要您過目。」秘書謹慎地道。
「OK,放到桌上。」端木吩咐道:「我做好了叫你。」
「……那兩份文件很緊急。」秘書遲疑地道。
「如果你忙,大律師,我們可以稍後見麵。」電話的那端體貼地道。
「閉……必須立刻簽署?」幸運地刹住了話頭,端木向秘書點了點頭,「那好,看房子的事情再說,有空我聯絡你。」他掛斷了電話。
「還是房屋仲介,」聳了聳肩,他若無其事地解釋道:「又推薦了一處房子,據說風景不錯。」
於是,秘書熱心地推薦起位置絕佳的樓房——她相信他的老板不會在乎錢財的問題,重點是符合他的身分,一個意氣風發的大律師。
☆☆☆
單飛不知道就這麼跟一個效忠謝氏、奸佞自私的律師,在他指定的偏僻釣魚場見麵,是不是個好主意,畢竟,謝擎現在肯定瘋了一樣地要追殺他。但是,他沒別的選擇。
一個能夠給他提供謝擎犯罪證據的人,精明而且小心,那是端木——除了他倒楣地陷入一場災難之外,不過可不是他自己能夠控製的。在這以前的幾年裏,端木在謝氏混得如魚得水。
「阿利,我無法確定……」在下車之前,單飛再次對葉利正色警告。或許端木跟謝擎達到了某種程度的和解,此刻埋伏了一票人在等著他們。
「我知道。」葉利打斷他,「我自願跟你來冒險,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怪你。」
「我不是想……」
「我知道。」板著臉的同伴再次打斷了他,「你應該明白,如果在這樣的時刻跟你拒絕跟我並肩作戰,那麼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好兄弟。」單飛籲了口氣,自信的神采重新回到他的眼中,「Let''sgo!」
☆☆☆
端木煩躁地擺弄著魚竿。
這是他熱愛的運動——在發生這一串倒楣事之前——他的工作需要縝密的思考與冷靜淡漠的態度,而釣魚這個活動在某種程度上恰能幫他做到。
另外,在沒有任何工作和麻煩需要解決的時候,安靜地坐在這裏望著平靜的水麵,簡直是無以倫比的放鬆。
但此刻不行!
他想到許多應該,或者不應該做的事。
或許他應該立刻拋下一切:名利、地位、財產、家人、朋友——有多遠跑多遠,然後,極有可能的,在沒來得及沾到廣州的地皮之前,被請回來欣賞謝擎的冷酷和殘忍。
又或許,他應該信奉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的行事準則,一不做二不休,將那個無賴做了,永絕後患!然後,他就可以終身追隨謝擎了——屆時他沒別的選擇。
單飛是個督察!單飛的老媽是個警司!而端木,他是個律師,可能人品不太好,但他隻是個律師,從沒沾過血腥的,跳躍性地直接結束一名有背景的員警之星,老天,他不是謝氏的老大!如果容易,單飛就不可能到現在還活蹦亂跳地四處樹敵了。
更何況,端木始終有個心病——那支該死的錄音筆,它是個定時炸彈,就埋在他和謝擎之間。
端木簡直有點抓狂!他能看到的都是冷冰冰的死胡同!
那麼好吧,他對自己說,你做得很對,趴在這裏等死。
☆☆☆
單飛很謹慎。
他仔細地觀察著,沒放過哪怕是一個老鼠洞——他現在是個輸不起的人。
即便他不在乎自己,他能放開謝天麟嗎?又對得起這一班忠誠的朋友嗎?
所以,他必須得活著,而且還要活得很好!
在看到頸上吊著一個胳膊,笑嘻嘻地走過來的那個人時,端木整個人立刻進入了戰備狀態。
「站在那裏!」他沉聲喝令道:「有什麼事你可以說了。」
透視表麵的冷靜鎮定,單飛能感覺到端木臨界爆炸的憤怒——這還是在大律師不知道在不遠處,一個適當的狙擊點埋伏著的葉利的情況下,他想。
「冷靜,冷靜。就當你真的在跟房屋仲介聊天。」他停住步伐,安撫地說:「看房子,嗯?」
隨即,他的語調一轉,用一種令人憎惡的懶洋洋的聲音道:「我打賭你是要賣,而不是像你散播出去的『要買』,對不對?這才符合你當前的情況——跑路。」
「你在威脅我?」望進單飛的眼中,端木看到的是戲謔和冰冷——這讓他想起謝擎。他們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但是,在這一瞬間,卻這般驚人的相似。
端木可以發誓,他眼前的絕對不是一個員警!他不會看錯,此刻的單飛,隻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信奉絕對權力和控製的狂徒。
真蠢!他不該夾在他們兩個的中間,體味如此水深火熱的煎熬。
「隨便你怎麼說。」單飛淡淡地笑了笑。
他看到端木眼中的恐懼,這很好,雖然他並不確定這恐懼是怎麼產生的,但這可以利用。現在他唯一在乎的就是,怎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最有效地將手頭的資源整合在一起,為他服務——他必須做到!
「不過對我而言,這隻是一場合作。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要去對付,從中,你得到的好處是——撿回一條小命,而我,也將得到我自己想要的。」
「我不會相信你。」端木謹慎而且戒備地說,抓著魚竿的手已經滿是汗漬。
「你不需要。」單飛抬起手,用食指蹭了蹭下巴,「因為你不是在為我工作,你是為你自己。
「別告訴我,你真的以為自己的脫逃能夠成功進行,連我你都隱瞞不過,你以為謝擎是白癡——即便謝擎不知道那支錄音筆的小插曲,對他而言,你知道的也實在是太多了。」
端木痛苦地抽氣。他知道那是個錯誤,他不該幫單飛把錄音筆塞進謝擎辦公桌上的筆筒裏,這是個比被這個惡棍錄音更大的把柄。但他沒辦法拒絕——多活一天也是好的,不是嗎?
既然無論是哪一條,都足夠令他喪命,那麼,他除了越陷越深之外,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或許,他真的應該……除掉單飛!
可是,這個惡棍說過什麼?對付了他們共同的目標,他就能夠保命。
端木想知道,在這場拔河賽中,他離哪個端點更近。
單飛注視著端木,審視著那閃爍不定的眼神。揣測一下,端木害怕什麼?他又想從整個爭端中得到什麼?他在猶豫,那麼是因為單飛使他憂慮什麼?
「謝擎想要殺我,非常瘋狂的。」單飛小心翼翼地說,同時密切地注意著端木的反應——後者挑了挑眉,這表示他十分認可。
很好,這是他們的共識。
「我跟謝天麟的事,你知道。」單飛看到有一抹類似於沮喪的情愫從端木的眼中劃過,於是他繼續,「而這不是謝擎想泄露給任何人的。
「第一,謝天麟是謝氏的少東,他不能負擔任何不利的傳聞,尤其是跟一個員警,這會使得其他覬覦他領導地位的人有機可乘。
「第二,出於鞏固地位和拓展上流社會交際圈的需要,謝擎希望能夠有一個完美的政治婚姻,但謝天麟是個同性戀可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消息。你怎麼看?」
「很不幸,」端木放開魚竿,雙手抱胸,「正確。」他冷冰冰地道。
「所以,在搞定了我之後,你就成為謝擎眼中新的目標,你有沒有什麼不同的意見?」
端木沉默地看著單飛。
這是不認同的表示。
「你為謝氏做了不少事,」單飛接著道:「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謝擎或許不會願意失去這麼一個得力助手,而如果你能幫他搞定我,那就更加固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了,是嗎?」他揣度著,如果他是端木,那麼什麼樣的行為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
「我沒那麼想過。」端木否認道:「我隻希望你能不再騷擾我,我當然也不會想去傷害你。」
「或許現在不。」單飛聳了聳肩,「但你現在隻有兩條路:擺脫謝擎,或者成為他的心腹。否則,你知道的實在是多得令人擔憂。如果我現在倒地死去,你會認為是心髒病發,還是謝擎下的毒呢?」
端木的嘴唇動了動,但終究沒說什麼。
「另外,如果你不肯幫我,我也不會讓你很舒服地過日子,你知道的。」單飛慢悠悠地道:「我會做出任何事,隻要能救我的命。跟你一樣。」
「很明顯。」端木哼了一聲,道。
「所以,你要麼倒向謝擎,幫他殺了我;要麼倒向我,擺平謝擎。很清晰?」
「看起來是這樣。」
「不過謝擎更強大一些,同時也更危險。」單飛陳述,「你需要永遠都依附於謝擎,關注他的喜怒哀樂。
「另外,你認為他會殺了他的兒子嗎?如果謝天麟不死,他會不會放過一個知道他的秘密,而且又殺了他情人的家夥?那麼屆時,就像你此刻一樣,謝擎也需要在你和他的繼承人之間做出選擇。
「更徹底一點,幹脆同時幹掉我和謝天麟。謝擎或許會高興地收你做幹兒子,然後將謝氏給你,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他沒給端木更多的思考時間,「而你,除了謝擎再沒別的選擇。」他停頓了一下,「如果相反,你現在選擇了我,或者說是警方,至少,事成之後,我們不會想要殺了你。」
單飛給端木展示了一個未來——他有兩條路可走,一條很明確的是死路;另一條,很危險,但抱有一線生機。
「就是說我沒得選擇。」不動聲色地,端木道。
「你一直有,生或者死。在你為謝擎做事之前,已經選擇了一次。」單飛直視著端木,「如果你覺得自己麻煩纏身、朝不保夕,那麼也應該知道自己沒資格抱怨我或者其他任何人。你曾經選擇走進泥坑,現在可以選擇走出來,或者陷得更深。」
沉思了良久,端木抬起頭,「但是我怎麼能夠……」
「你不用相信我。」單飛截斷話頭,「我隻是要搞垮謝擎,你也是。你可以當自己是我的線人,或者,我的搭檔、合作夥伴。如果說我們能夠在這個行動中得到什麼利益,那麼就是我們兩條命。」
「……你需要什麼?」更長久的沉默之後,端木說道:「而且,我需要你的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