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們每一次見麵的爭執,單飛以為自己可以,像接受謝天麟吸毒一樣接受他的善加利用,但他不能;而他以為謝天麟會像從前跟他討論「權力與勇往直前」的話題時那樣,對他不滿的指責表現得不屆一顧,但謝天麟不是。
他吃醋、憐惜、關心、憤怒、恐懼,像個混蛋。
他是個混蛋,他應被如此對待,哪怕上次襲擊是真的。
當謝天麟的話令單飛再次回憶起上一次不歡而散時,他的憤怒被內疚衝得四分五裂。他想知道是不是自己還在恨謝天麟,但大部分的感覺是痛苦,因為傷害了自己的愛人而痛苦。
「別這樣,」他懇求道:「我真的……我很抱歉。」
從來沒見過這樣沮喪而不自信的單飛。謝天麟幾乎無法掩飾自己的手指,因為那如同電擊般席卷了整個身體的灼痛而微微顫抖。「是麼。」他用平靜淡漠的語氣說:「那麼你改主意了?」緊緊地壓抑住那一絲複燃的火星,他用毫不在意的口氣說。
「你……」單飛麵色略變,這是第二個問題,「你不是真的那麼做了,是嗎?」
「事實上……」謝天麟控製著自己,他讓自己完美地掩蓋住些微的希望過後巨大的失望。
他是一個惡心的同性戀,惡毒的黑社會,邪惡的吸毒販毒者,經曆過性虐待的心理變態。他還希望得到什麼評價?爭取什麼待遇?憧憬什麼未來?他是自找的。他早該明白!
「我還沒來得及實施。你的同伴幫了不少忙。」該死的,住嘴!你沒必要跟他解釋!身體裏的那部分驕傲喝斥著,但謝天麟還是完成了整個句子,「跟一個O記的亡命之徒比起來,華仲寧可把女兒嫁給我。而且,為免夜長夢多,他認為越快越好。」
單飛舒了口氣,但立刻,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放鬆隻會帶給謝天麟更大的傷害。「我不是……」他急切地想要解釋。
「你隻是想知道,可不可以用強奸的罪名起訴我。」謝天麟接口道,轉過了視線,側身拉開車門。「那麼抱歉,讓你失望了。」
「謝天麟!」單飛抓住了車門,「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小心地迎視著謝天麟平靜無波的目光。給他一點暗示,讓他知道謝天麟在想什麼,而他又可以做什麼?
「好吧,我知道。」謝天麟靜靜地看著他,「你滿意了?現在,請鬆手。」
他就像是一個真正的陌生人!單飛的意識尖叫,他不會再靠近你,還有那些熱切的,期待的,纏綿的,性感的神情,你也一並失去了。
那麼,單飛,你想放棄嗎?他問自己。
當然不!
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會滿意,」他聳了聳肩,向謝天麟走過去,「除非你跟我走。」沒有掩飾自己強烈的,思念的,深切的內疚,他放縱自己灼熱的目光。如果謝天麟不肯回來,那麼,就讓他帶他回來。
謝天麟緊抿著嘴唇,沒有作任何回應,同樣的,他維持著站立在車門前的姿勢,沒做任何移動。
單飛,該死的!
既然蔑視他無法改變的過去,既然永遠都無法接納他的信仰,既然隻能在敵對的兩端遙望,既然一切都已經這麼清晰肯定,那為什麼又再一次勾引他?
他不會,他已經不會!
「滾開,」失控的尖銳參雜進他的聲音,謝天麟盡量維持著平靜的神情,「永遠別再來打攪我!」
「我很抱歉。」當站在謝天麟麵前的時候,卸下了所有的玩世不恭和吊兒郎當,單飛用輕柔的聲音道:「我做不到,除非死掉。」
「閉嘴!」淩厲得幾乎不像是謝天麟的聲音,沒有他以往那種細沙流過指縫的絲滑與從容,他狂亂地推開單飛,拉開車門。
「謝天麟!」單飛匆忙拉住了驟然失態的謝天麟的胳膊,「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那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事,我發誓我絕對不會讓它再發生,相信我一次!」
相信?
他已經付出過太多信任!
謝天麟轉過頭來,那一瞬間的激動已經被平淡所覆蓋,他沉默地冷冷看著單飛抓著自己的手臂。
「說點什麼。」單飛懇求道,靜默如同水泥板凝固在四周,包裏、緊壓在他的胸口。
「放手。」回應他的,是平靜但卻決絕的聲音。謝天麟的頭顱微微後傾,酷似父親的冷酷和殘忍在暗灰色的瞳仁裏閃過,「最後一次。」
「我不會,」單飛堅定地說:「除非你答應跟我談談。」
「……」謝天麟眯著眼睛看他,「很好,既然你堅持要求,那麼成交。」他坐進車中,並沒有阻止單飛坐在他身邊。相反,他冷漠地看著他,決絕而殘忍。
☆☆☆
謝天麟啟動了車子。
平滑的加速,幾乎沒有一點噪音。
車內也是同樣的沉寂。唯一跳動的是初春午後的陽光,它穿過了暗色的車窗,在方向盤、儀表以及兩張異常蒼白的臉上跳躍。
謝天麟看起來越加清瘦,遠較常人白皙的肌膚看起來有些微微發青,凹陷的眼窩把鼻梁顯得尤為高直,原本三分西化的麵龐更為立體。
他還是那麼漂亮,但是卻又似乎並不一樣。
單飛並沒有關注車子開向哪裏,他略微抬眼,從後視鏡裏端詳著謝天麟。
他想,這段日子他過得也並不舒服,甚至比單飛本人更糟。
單飛抬起手,他把它輕輕地落在謝天麟的臉頰。
謝天麟的身體猛地顫動了一下,就像全身的肌肉都驟然失控了一樣,連帶著車子在馬路上拐了一個小彎。幾乎是痛苦地,他閉了一下眼睛,嘴唇抿得更緊。
「你瘦了。」單飛耳語般地輕聲道,不帶任何色情的成分。
謝天麟猛地踩住了刹車。慣性帶著兩個人身體向前傾過去,令單飛的手從他的臉頰上離開。
「別再碰我。」他冰冷而緩慢地說:「永遠。」
單飛把視線轉向另一麵的窗子,「對不起。」他說:「我很想你。」然後,他又補充道。
「你缺一個床伴了嗎?」謝天麟嘲諷道,再次啟動車子。
「你知道我不是!」單飛轉過頭來,怒道。
「我不知道。」謝天麟反駁道:「你又知道我多少?」
單飛沉默了許久,「我知道你愛我。」他望著車窗外飛速滑過的標誌線,「你不會傷害我。」
怒意再一次翻湧著攪亂了謝天麟眼中的平靜。「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他冷笑著道:「如果你不自己走出來,我確實沒辦法打破單鄭芳芳的防禦網,更沒辦法令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消失。」
他踩住了刹車,「我真走運。」他說,從車座靠墊裏抽出了一把槍,並不算冰冷的金屬槍管抵在了單飛的額頭上,隨即,從單飛的肋下拿走了他的佩槍。
那是一片墓地。
在青色的植物間,一排排白色的石碑整潔漂亮。
越過石碑,另一頭停著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見到亮銀的法拉利,勞斯萊斯的車門打開,幾名男子急速走過來。
「你不想這麼做。」不是謝天麟預計的——或者說是期望的——狂怒驚慌,單飛的眼中盛滿了悲哀和憐惜,「不要。」他懇求,但並不懼怕,「等他們過來就太晚了。」
這憐惜和鎮定簡直逼得謝天麟發狂!他無法忍受!
「我為什麼不想?」他嘶聲咆哮道:「對我來講你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你的存在隻能帶來危險!我當然想,我跟我父親一樣想!」
單飛茫然地看著他,但這種神態並沒有保持太久,大概半秒鍾,狂暴的怒火開始在他黑亮的眼中蔓延開來,如謝天麟期盼的憤怒,以及他永遠都不想見到的徹骨的痛。「利用,」單飛聲音尖厲地道:「利用?!」
「否則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接近你!」謝天麟叫道,他知道他自己沒必要回答,因為他們已經抓住了單飛;他知道自己也不該如此大聲,看起來完全失去了理智。但他必須讓自己知道!「我並不是個精神病!」
「……」單飛反抗過,但沒用,他被拖出去,所以他沒辦法撲上去掐死謝天麟,「你去死吧!」他掙紮著叫道:「你該死!混蛋!」
承載著全部絕望和憤怒的詞句從牙縫裏溜出來。他不是隻會這種小兒科的咒罵,他會許多,但這一刻大腦一片空白,意識全部被抽空,甚至連恨,都是他因為認為自己應當具有的情緒所以才努力展現出來的。
事實上,他抓不到任何感覺。
「我會殺了你!」
「是。我知道你會怎麼對我。」既不冰冷,也不火熱,單飛被打暈之前,看到的是一雙毫無光彩,死氣沉沉的眸子。
謝天麟麵無表情地轉過頭,輕聲說:「正中那一塊,是謝家的地盤。今後,我會埋在那裏,而不是任何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