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航接到通知的時候是淩晨四點。
是O記的值班人員告訴他,他們接收了一名自稱是O記督察的重傷病患這一消息的。這名病患除了多處外傷、手、臉等多處裸露肌膚燒傷之外,還嚴重失溫,現在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瞬間清醒過來,立刻驅車前往醫院。
毫無疑問,隻能是單飛!
蔡航知道單飛為什麼會消失,他隻是有點猜不到,單飛還會走出那裏。
☆☆☆
護士並沒有允許蔡航走進監護病房。燒傷的病人剛剛送進監護室,不太適合接見訪客,更何況單飛並沒有醒來,而且按照藥力推算,至少也要等到天亮。
隔著巨大的玻璃壁,蔡航隻能看到一個被沙布包裹著、戴著氧氣罩的身軀,被林林總總的儀器與忙碌的護士包圍在中央,身上的被單微微地起伏著。
他預料到單飛會死,而且為了自身著想,他也盼望著盡快聽到這個死訊。但當他親眼看到這個,幾乎是從小看他長大的小子,渾身插滿了管子躺在那裏時,心髒還是情不自禁地緊縮了一下。
但是,他不能夠活下來。
警司低下頭,雙眉略微蹙緊。
「你是病人的家屬?」一個略被遮擋的男聲打斷了蔡航的思索,他回過頭,看到一名身著手術服,依舊戴著口罩的男醫生站在身旁。
「我……是他上司。」蔡航想了想回答說:「蔡航。」
「不用太擔心,蔡先生。」醫生點了點頭,「病人的傷勢並不嚴重,不過臉上的燒傷有點棘手。像這種程度的燒傷最可怕的就是感染,但這隻要護理得當就好。我們為他選擇的是最新的燒傷抗感染藥物,他應該沒什麼大礙。
「不過,麻藥的效力大概要幾個小時才能消退,而病人之前很顯然經過了一場殊死搏鬥,所以身體有些虛弱。他大概十點鍾左右才能醒過來。」他安撫地看了看蔡航,然後才跟剛從病房內走出的小護土,一起走向辦公室方向。
「留心注意一下他的藥物反應。他用以治療燒傷的抗感染新藥跟麻醉劑一起使用,會產生心力衰竭症狀,在他麻醉劑效力沒有完全退掉之前,劑量要比其他病患減半。當他有任何不良反應時,通知我。」
「是,陳醫生。」護士點頭應答,「對了,陳醫生,二號房的病人說靜脈注射之後,胃部……」
兩人的談話聲漸漸遠去,蔡航若有所思地坐在病房外走廊盡頭的椅子上,慢慢地皺起眉來。
☆☆☆
「醫生,醫生!是不是有個叫做單飛的病人在這裏急救?!」
就在醫生與護士消失的拐角,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來,還帶著奔跑過後的喘息。
「哦,你是問那個燒傷的病人啊?他就在前麵的加護病房……等等,你現在……等一下……」
在醫生的呼喚聲中,一個髒兮兮的,汗流滿麵的楊帆從拐彎處跑了過來。「蔡SIR?」看到走廊盡頭的蔡航,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有預料到上司的出現。
「醫生說阿飛大概上午才能醒過來。」蔡航站起身,「隻是因為麻醉劑。」他補充道:「不用擔心。」
他的話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麼安撫的作用。楊帆對他略微點了一下頭,便轉身趴在了監護室的玻璃壁上。「媽的!」這個年輕的員警憤怒地道:「這一定是謝擎那王八蛋幹的好事!」他對蔡航道:「如果阿飛有事,我不會饒了他!」
蔡航的眉稍微微跳動了一下,幾乎可以忽略。「為什麼是謝擎?」他問。
「對了,蔡SIR,」楊帆忽地拍了拍頭,轉過來,一臉凝重地看著蔡航,「我們O記內部有謝擎的內鬼!」
他掃視了一下,確定左右沒人,壓低了聲音道:「阿飛說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他需要到謝擎那裏證實一下……我相信阿飛就是因此而出事,不是謝擎還能是誰?!那個老混蛋!」他咬牙切齒地說。
「那麼他有沒有……」蔡航猛地住嘴,讓自己咽下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追問。答案是沒有,如果單飛說了那個內鬼的名字,那麼此刻這個警員就不會在他麵前說出這些話來。「他太魯莽了,為什麼不跟我商量一下。」他佯作埋怨道。
「該死的單飛!」楊帆同樣憤怒地抱怨,「他說消息並不確切,他打算證實了再說。該死!他至少也該跟我一起……隻能等他醒來有他好看!」重重地捶了捶牆,他惡狠狠地說,然後抬眼看了看天色,又再看了看才蔡航,「蔡SIR,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守在這裏,等他醒來再通知大家。」
「會不會太辛苦?」蔡航關心地問。
「反正之前他受傷也是我照顧他。」楊帆笑了笑,「那麼蔡SIR,我們是不是應該通知Madam?」他有些憂慮地問,看了看床上連臉都纏滿了繃帶的單飛,瑪媽的,要是讓她看到這副樣子的阿飛……」他低聲詛咒。
「我認為應該等阿飛明天看起來沒這麼……呃……嚴重,再通知他媽媽。」蔡航搖了搖頭,「那麼這裏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楊帆拍了拍胸脯,但隨即打了個嗬欠。
「那好,我先回去布置人手查案。」蔡航急匆匆地走向樓梯口。
「你倒好了,還有床可睡。」楊帆低聲嘀咕著,看了看玻璃壁後黑暗中的男人,打了第二個嗬欠,坐在剛剛蔡航的位置,緊了緊外衣,蜷縮在椅子上,這一天的奔波確實令人疲憊,不一會兒輕微的鼾聲就從他的鼻端傳出來。
☆☆☆
蔡航站在那裏看了有二十分鍾。
他可以推算,從他潛入藥房拿到一支新進的燒傷消炎藥劑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鍾。這個時間足夠疲憊的楊帆進入深度睡眠。淩晨五點鍾,窗外一片漆黑,而整條走廊也萬籟俱寂。這正是睡眠最好的時辰。
他不想,也不能等。再過一會兒,醫生便要開始例行巡房,然後護士會布置藥劑,然後得到消息探視的人便會絡繹不絕。那就太晚了。
太晚了,他的一切都將毀掉。
前途、家庭,甚至生命。更糟糕的是親人的痛苦。
不,這他絕對不能夠允許!
任何一個走上警司位置的人,都不可能是毫不追逐名利的人。
蔡航尤其如此。
他唯一的問題就是,除了名利,他還貪戀、渴求著舒適享受的生活。
他努力過,拚搏過,就似單飛做過的——除了為謝天麟他都做過。他是一名好員警,曾經,精明強悍,而且善於製造機會。他如願以償地坐到警司這個位置,然後發現香港的警司比他想像的要多出許多,簡直是能人輩出。他需要付出更多,才能夠保住當前的地位。
他不再有生活的時間,日程表中全部都是工作以及與工作有關的事項。他拚命,而且完全不是之前他那麼單純的那一種,他現在需要麵對的除了他過去的敵人外,還有那些跟他有著同樣資曆的同僚——他的競爭對手。
他已經辛苦得像一條狗,但這還不足夠!
當然,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需要捷徑,而且幸運的是他遇到一個。
蔡航不覺得自己是錯的,他隻是想喘口氣,走一條更容易的路。
那是在他感受到威脅之前。
在單飛就像一條瘋狗一樣地衝上前來,擾亂這種危險的平靜之前。
單飛是蔡航手下最聰明的督察,聰明,而不是睿智。
多數時間裏,他的果敢機警都令蔡航欣賞,他甚至曾經斷言,假以時日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夥子,將成為繼他之後下一任O記的老板。除去單飛個人的能力,他看似單薄實則強大的家庭背景也將起到一定作用。
但這個大男孩太聰明,他聰明過頭但卻經驗不足。他玩弄的小伎倆惹火了蔡航。
不過老實說,蔡航也並不信任謝擎。他們的衝突是遲早的,為了利益而勾結並且相互利用,勢必會轉變為威脅——通常是由身處黑社會的一方,對原本正義的那一方做出的。但蔡航相信,他們的關係至少會維係到謝擎找到一個人來代替他。
他遲早會擺平謝擎,但在那之前,更危險的是煽風點火的那個小子。
這是謝擎與蔡航的共識。
總有一個人要來完成這件事,原本他們計畫得很好。故意令車庫的保安看到單飛跟謝天麟在一起——很友善,甚至是曖昧——然後殺死辛國邦的線人,嫁禍給單飛。
他們隻想製造一個輿論——幫謝天麟做事的那個是單飛,而不是O記中其他的某個人。單飛有足夠的理由這麼做。或者,直接一點,他為了得到謝天麟,而成為謝氏在O記的臥底。
相信這不是一個秘密,很多人都已經知道那兩個年輕人的關係。至少在肉體上,這不難證實。從那兩個拒絕開口的單飛的死黨到酒吧招待,他們曾經入住的酒店的服務員,再到謝天麟辦公樓下的保安。他們都是證人。
這是一石三鳥的計策,看起來相當可行。隻有一點出入,計畫中單飛是沒有可能活著回來為自己辯駁,並且提交出不利於蔡航的供詞的機會的。
他應該消失,永久的,就像已經逃亡,他們會做得他就像是逃亡。
這很容易,它跟死亡僅是一字之差。
但,無法置信的錯誤發生了,他居然活著!
確認走廊裏沒人看到,蔡航輕輕地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
走廊裏的光線鋪滿了病床。
那個惹事生非的大男孩包裹在紗布中,靜靜地睡著。
他是不是從未想到過,看著他長大的叔叔會這麼做?
蔡航再一次皺了皺眉。
這件事,總要有人去做,是嗎?
為了他的後半生。
慢慢地靠近了病床,一手拿起了靜脈點滴的軟管,另一手的針尖就直接插了進去。
很快,心力衰竭不會給一個睡夢中的人帶來太大的痛苦。
「員警!」
房間裏的燈光驀地大亮,原本靜謐的走廊裏也突然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
「我是緝毒組警司辛國邦,這位是廉政公署的督察溫躍。」為首的那人麵色陰沉嚴肅,瞪視著蔡航,「現在我們懷疑你謀殺謝氏販毒案、以及O記內部警官瀆職案的重要證人單飛,你被拘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