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非墨手頓了下,望著明月的眼底閃過一絲沉痛。「他死了。」
樂風然沒瞧見他眸底的哀傷,隻是不停的追問:「那名諱呢?這般奇人怎麼未在武林裏揚名?」
殷非墨仰頭又猛灌了幾口酒,方用嘶啞的聲音黯然說道:「他叫……孟飛卿。」
「孟飛卿?」樂風然好奇地問:「該不會是你送夜明珠的那個人吧?」
「是啊。」殷非墨微微一笑。「也隻有那些夜明珠才配得上他。」
樂風然搔搔頭。「你之前說過,你要送的是你的愛人……」
「不行嗎?」挑起眉,殷非墨看向樂風然。「他是我的師父,也是我的愛人,更是個男人。」
那神情與十年前一樣,是如出一轍的狂妄、不可一世,樂風然怔了下後,隨即哈哈大笑。
「我沒說不行,我家阿時幾個月前也當了別的男人的老婆,我也沒說什麼,還幫忙主婚。你行事這麼乖張,喜歡的人不更特別一點怎麼行?」他豪爽地拍拍殷非墨的肩膀。
半晌,笑聲忽歇,他神色一變。「不對啊,你說你師父死了,那不就……」
「他在九年前死了……」提及往事,殷非墨聲音是難掩的沉痛。
記憶甜美,回憶仍舊疼痛不已。
見殷非墨表情痛苦不已,樂風然一拍大腿,怒道:「死在誰手上?你說,加我一個不怕報不了仇!」
「死在誰手上?」殷非墨苦笑。若能報仇,他早就報了,偏偏那仇人摸不到、碰不著!他倏地捏緊手中酒壺,低沉的咆哮一句:「他死在……老天爺手上!」
手一使力,酒壺應聲在他手上裂成數片,手掌被割得鮮血淋漓。
然而這些疼痛怎比得上他積了九年的痛!
樂風然訝然。「為什麼這麼說?死在老天爺手上?得了什麼絕症嗎?」
「……一言難盡。」殷非墨收拾起沉痛的心情,甩掉手上的酒液與碎片,平靜低聲的說起過往:「飛卿他不是人,是隻狐妖。那年他自知躲不過天劫,騙我到江湖上多闖蕩,待我回去時,他已藥石罔效。你說,我能找誰報仇去?我原想隨他下黃泉去,但他要我等十年,所以我才沒死。」
「狐妖?」樂風然再度瞪大眼。「殷兄弟,你這愛人當真千古僅有,特別至極啊!莫怪能教出你與賀靖這般高徒。」
「是啊,再沒人比他更特別了。」看著手上傷痕,殷非墨重歎一聲。「但是都過去了,飛卿已不在人世九年,隻有這裏……」他近著胸口,眼底湧上一陣水光。「我的心想了他九年,沒有一刻淡忘。」
「……」
見殷非墨眼角有淚,樂風然隻是重重拍了他肩頭幾下,沒多說什麼。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能讓飛揚跋扈的殷非墨落淚,那傷痛肯定是非比一般。
透明淚珠一顆顆自他美麗的鳳眸裏湧現、滾落,在月色下畫下一道道瑩亮淚光,璀璨淒美得如同夜空裏一閃而逝的流星。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
殷非墨一把拿起樂風然帶來的酒壇,粗魯地揭開封泥痛飲起來,淚水和著酒液入喉,更是燒灼難當。
自己有多久沒哭了?索性今晚一並哭個夠吧!
「嗚嗚……」
一聲嗚咽傳來,讓殷非墨飲酒的動作一頓。
「嗚嗚嗚……」
「……」聽清楚聲音是誰發出的,他將酒壇重重放下,轉過頭疑惑地看著哭得淅瀝嘩啦的樂風然。「你哭什麼?」他揩去唇畔酒漬。
聽他這麼問,樂風然哭得更是悲涼。
「因為太可憐了,我每回聽見這種愛情故事,總是覺得難過,嗚嗚……」上回他聽見阿時和宇文雲飛的事,也是感動至極,險險沒哭了。
「……」是會難過沒錯,可是看你哭成這副醜模樣,我再有什麼興致哭,也全讓你那張皺成一團的老臉給打壞了。
殷非墨在心底歎口氣,隻得伸手拍了拍樂風然的熊背。
「別哭了。」
哭了半晌,樂風然用衣袖用力的擤了擤鼻涕。
「對了,按你說的,你師父要你等十年,照這日子算來,一年之後你不就打算要……」
「沒錯,殉情。」殷非墨笑了笑。「不過這些日子以來,我想了很多。」
「想什麼?」
「有個人出現了,我打算……試著為他而活。」
那個人啊,懶散貪玩卻又不解世事;愛吹牛皮卻又天真爛漫;每次總被自己戲弄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口中說著討厭自己,偏偏表現出來的感情又不是那麼一回事,是個很有趣的家夥。
「你說的人該不會是……」樂風然指指身後房間,見殷非墨點頭,眼睛瞪得可有牛鈴般大。「殷兄弟,從剛才我就覺得你喜歡的人異於常人。沒想到連喜好都令人吃驚!」
他看著那龍望潮才學淺、見識淺、武功淺,整個人看來更是淺淺淺地淺到家,實在不知殷非墨看上他哪一點。
「這你就不懂了。」殷非墨悠悠一笑,轉而倚靠在廊柱上。「我已經有九年沒這麼快樂過了。個中樂趣,哪是你這外人懂得?」
欺負龍望潮可是他目前最大的消遣娛樂,而且樂此不疲。
「唉,好吧,我是不懂。」樂風然聳聳肩。「你想活下去是最好,這下子我就不怕沒人與我打架。」
殷非墨眯起眼,看著一片枯葉自樹梢上緩緩飄落在地,不禁喟然一歎。「活不活得成……還是個未知數哪。」
「此話何解?」
坐直身子,殷非墨神色一凜。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實不相瞞,我身中南蠻奇毒,至今無藥可解,最多隻剩一年壽命。」
***
羅幕輕寒,斜光到曉穿朱戶。
自夢中醒來,龍望潮發現自己偎在一堵厚實溫暖的胸膛裏,莫怪自己不用抱著那條被子也能睡得如此酣暢。
龍望潮搧搧眼睫,鼻間聞到屬於殷非墨特有的清香味兒,忍不住合起眼偎得更近,假裝還未醒來。
如果我和你可以一直這樣相擁而眠該有多好?我是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即使什麼都不做也覺得幸福無比;但是……你偏偏告訴我,先前的溫柔都是騙人的,害我到現在想起來還是鼻子酸酸的。
你要知道,我龍四少從沒喜歡過男人,更何況還是被當成女人壓在身下?但因為是你,我才怎麼樣都無所謂,因為我好喜歡、好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