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殷非墨人呢?

察覺茫茫蒼穹下隻有自己一人,縱使知道對方不會不說半句話便將自己丟下,但龍望潮心底仍舊升起一絲慌張;他踩在柔軟草地上開始尋找殷非墨的身影,總算在右邊一處花樹交接的樹叢後頭找到那抹淡藍身影。

他方要喚,卻在看清情況後硬生生閉上嘴,隻敢在十步遠處悄聲凝望。

隻見殷非墨伏在一塊石碑旁,雙手緊擁著石碑,地上散落了幾個空酒壺,空氣裏全是酒味。

清冷的月色下,殷非墨美麗的臉上爬滿淚痕,眼底是他未曾見過的深情繾倦,隻見薄紅的唇開開合合,低醇的嗓音幽幽的說著話。

「重邁關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樓新壟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複挑燈夜捕衣?飛卿,飛卿啊……」(注:賀鑄鷓鴣天半死桐)

恍若青天霹靂,龍望潮渾身僵直,看著前頭無法介入的一方天地,心頭的苦悶全在此時此刻化作一股劇痛。

他屏住氣,躡聲的退離樹叢,直至退了一大段路,他才拔腿奔回屋裏。

他料不到……料不到那飛卿已死。更想不到殷非墨會有如此溫柔的表情、溫柔的語氣,那麼癡狂的情感……從沒出現在自己麵前過。

他如何爭得過孟飛卿?殷非墨整顆心都被對方帶走了啊!

對於沈白的出現,他覺得氣悶不快;而對於孟飛卿的存在,他隻覺得絕望……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

夢中的男人還是那般文秀俊雅,就連蹙起的眉都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溫存風韻。「我是你的師父,更何況我還是狐妖?你這樣是不對的,非墨,你……」

十七歲的年紀,少年美麗絕倫的臉上有著令人膽戰心悸的堅決。

「我不管是人,是鬼、是妖、是男、是女,孟飛卿,我殷非墨未有一日將你當成師父,我受夠了每晚幻想著你在我身下承歡而不能真正擁有你。我愛你、我要你,你絕不可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更別想逃!」

男人被他荒誕露骨的言詞激怒,揚手便給他一巴掌。

「你……太狂妄了!我怎麼會教出你這樣的徒弟,早知如此,我當初便不該救你……」

少年冷靜地承受這一巴掌,臉被打偏,更紅腫起來,鳳眸裏卻因而燃燒起更旺盛的征服欲。

「那你大可再將我這條命收回去……」他緩緩向前幾步,見男人竟被他逼得節節後退,少年不禁笑了。「如果你舍得的話。飛卿,我知你舍不得我。」夾帶著懾人情感的吻如滔天烈焰,瞬間將橫亙在兩人間的界線燒絕。

自此以後,初月穀內再無師徒,隻有耽溺在愛情欲望裏的……兩個男人。

夜來幽夢忽還鄉……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一把天火讓初月穀內隻剩觸目驚心的血紅,像野地裏盛開的、滿山滿穀悲鳴的紅杜鵑,在短短一瞬間開綻,旋即凋零。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然而若你歸去,我又何去何從……

「非墨,別哭、別哭……」

身穿淡藍綢衣的少年伏在滿身鮮血的男人身上,像個孩子般嚎啕痛哭。

「飛卿,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你若走了……我絕不獨活,絕不!」

麵色如雪的男人眸色一厲。「絕不準做傻事!我救你,絕不是要見你輕賤自己。」

「我不!不許你離開我,不許……你等著,生同衾、死同穴,我不會在沒有你的地方活著!」

「……我是勸不動你了。好,我要你答應我,十年,為我在塵世多活十年,如果十年後你仍找不到替代我的人,再來黃泉找我,別說你連我這請求也不答應。」

「……好,我允你,我為你再多活十年,隻有十年!」

……十年內你會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相信我,非墨,你會找到的……

夢裏不知身是客,大夢一場、大醉一場,待醒來,依舊是冷落清秋時節,唯有冰冷的石碑上,刻著怨恨倜悵時所留下的幾個字——

愛人孟飛卿之墓

「飛卿……」

擁著粗礪透寒的墓碑,殷非墨將唇貼近,表情虔誠而肅穆。「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你開心嗎?可是未來卻已不是我所能預料的。」

天邊透出一線曙光,殷非墨站起身,一件長衫卻自他身上滑落至地麵。

他拾起它,想到為他披衣的那人見到這情景肯定又哭腫眼,眉頭不禁一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