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八、九、十……」

素手點指兵兵,一個個幼兒魚貫地上了娃娃車,綁著兩根衝天辮的小女孩墊後,閃著狡黠的大眼,指著校園外對街的一棵鳳凰樹,「老師,那裏有一個人在看著妳,在樹下。」

她看也不看,嘿嘿冷笑,「馬曉玲,這招行不通了,別想溜走,快給我上車!」

「真的,真的,是個大美女,比老師還漂亮。」馬曉玲又蹬又跳,遲不上車,一雙銅鈴眼眺望著對街,猛搖她的手。

「噢!真可惜,老師隻喜歡帥哥,對美女沒興趣。」她一把抱住女孩頗有份量的圓軀,推進車廂裏。「再見!」

上次女孩這一招成功地引開了她的注意,一溜煙不見人影,把全園搞得人仰馬翻;這次重施故技,她再笨得上當就有可能被園長開除了。

「老師,沒騙妳,真的啦!」馬曉玲掙紮著,值班隨車老師粗臂一卷,把她拖進座位,碰地關上車門。

她籲出一口長氣,目送娃娃車駛離視線,隨意掃過空蕩蕩的街道。一眼望穿過去,蓊蓊鬱鬱的樹下,的確站了一名女子,並且,瞧著她目不轉睛。

馬曉玲沒撒謊。

女子身著雪白上衣、朱色短裙,領口裁剪如雲,裙色如鳳凰花瓣,引人側目,兩種極端的顏色在姣軀上交會得如此諧調。她遲疑地站著,不知該不該走過去。

正躊躇著,女子過街來了,她動也不動,直到和女子近身相對。

「駱小姐。」她按捺驚疑,主動出聲招呼,駱家珍的相貌一見難忘。

「程小姐,方便說個話嗎?」駱家珍語調有禮,眼神睥睨,她見識過對方的氣焰,倒不覺陌生。

連她工作的地點都能知曉,應該是有備而來的吧?但她一不懂相命預測、二和駱家珍僅一麵之緣,即使從匡政那裏間接得知和程家的合作關係,她個人對駱家珍而言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啊!

各式揣想紛至,她還是禮貌地詢問:「駱小姐想談什麼?」

「匡政!」簡潔有力。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駱家珍精迫的目光讓她隱隱覺知,此行是針對她來的,並非隻有旁敲側擊。但,她處在一個什麼都算不上的位置,絲毫不具關鍵性,莫非潛埋在心裏對匡政微妙的好感,已經由大伯從命紙上感應到,轉告駱家珍了?

「駱小姐,我幫不了妳的忙……」她為難地。

「妳可以!」從牛皮紙袋裏抽出一疊照片,遞給她。

她不疑有他的接過,第一張還看不出所以然,待辨認出畫麵上的臉孔,她駭異地一張張快速地看過,兩眼越睜越大,抬起頭,承接駱家珍興師問罪的表情。

「妳說呢?」

她沒猜錯,駱家珍是針對她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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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館裏,兩個女人相對無言有五分鍾之久。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五官值得別人如此端詳。駱家珍原本靠著椅背,微噘著朱唇睨視她;她正襟危坐,不發一語,等著接招。沒多久,駱家珍越看越近,睫毛眨也不眨,兩肘幹脆撐在咖啡桌上,伸長脖子,聚精會神地審視她;她下意識後退,腦子被前方的一團香氣和豔光攪得亂糟糟,直覺摸了摸臉龐瞧是否沾了烏漬。

「奇怪,沒多特別啊,他為什麼喜歡妳?」駱家珍終於喃喃發出評語。

「呃?誰?」她梗住。

「妳在程先生那邊見到我時,就知道匡政了吧?」程天聆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美女,但臉上一對不必修飾就又黑又彎的濃眉、圓大的娃娃眼珠、一頭可以拍洗發精廣告的烏亮如瀑長發,看過很容易留下印象。

「他是我們店裏的常客。」她如實說了,卻知道滿足不了對方的疑惑。果真,駱家珍揚起了柳眉。

「程天聆,不會是妳大伯和妳套好招故意說了一堆鬼話要我放棄匡政吧?」倘使如此,她必定不客氣地去踢館子。

她拍了下額頭,不可置信,「駱小姐,那天妳是突然插隊進來的,我們不認識妳,更不知道妳要問什麼,如何套招?」

駱家珍皺皺鼻子,不甚甘心,握緊的拳頭卻鬆開了,嘟著嘴,「就算是吧!可妳明知我和他的關係,怎麼可以隨心所欲接受他的追求?妳在笑話我啊?」

她一聽,突然明白了匡政的困擾源自何處,駱家珍的一廂情願不是情癡,而是嬌慣的占有欲。「匡政沒有追求我,我也沒笑話妳,你們之間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程家和他隻有合作關係,我和他是朋友。」

前方一對美眸圓睜,擺明了是聽到瞎話。「程天聆,照片會說話,你們上了賓館,還在大馬路上卿卿我我,說沒關係鬼才相信!」

她徒勞地辯駁,「不是你看到的這樣,那天是意外,有一群人不知為了什麼對我們窮追不舍,我們一時情急才躲進賓館的。」坦白說,這個理由連她母親都不會相信,她想起了八卦報紙三不五時拍到名人進旅館偷吃的畫麵,無論當事人多麼信誓旦旦,事後的民調永遠顯示大多數人當他們鬼扯,駱家珍不相信,她也隻好自認倒黴。

「一群人?什麼樣的人?」竟對她的說法起了好奇心。

「天很黑,我們顧著跑,沒看清楚,大概是不良份子之類的。」她可有可無地描述著,既不會被采信,也就省了口水。

駱家珍托著腮思索起來,似乎連想到了什麼,不時又瞄了她幾眼,「你們真的沒做什麼?」

她明智地選擇將那晚床上的細節省略,「沒有。」

駱家珍忽然歎了口氣,麵頰貼靠著手臂內側,整個人卸除了武裝,尖銳斂收,呈現小女兒無助的嬌態。「哎!他到底想要什麼?我喜歡他喜歡了這麼久,他把我當小孩看,要我當他叔叔,我偏不!男朋友從沒認真交過,好不容易等他離婚了、我大學畢業了,已經夠大了,他還是不接受我。我知道他一定在意爸爸讓他受委屈的事,我可以補償他,爸爸也不反對,可是他……」

匡政有過婚姻?她喉口像塞了顆貢丸,盡棉薄之力勸說著:「駱小姐,妳別再找人跟蹤我們了,他決定的事,恐怕很難更改。」原來匡政的警覺心沒錯,有人在跟監他們。

「妳怎麼知道?他告訴過妳?」下巴不服輸的揚高。

她見狀,決定單刀直入,「我大伯後來跟妳說了些什麼?」說法轉變如此之大,其中必有蹊蹺。

「程先生說,匡政嘴硬心軟,隻要我使勁功夫纏住他,不讓他一天到晚隻想著經營程家麵館,他就會把心放在我身上,不過可能要花上一段時間。我照做了,三不五時上他家等門,他反而不回家了。妳說,妳天天看見他,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她驚愕得說不出答案。

程楚明竟以私害公,以為近水樓台,葉芳芝會為匡政掀起內心一池春水,順手拿駱家珍當攪和的工具,攪得匡政心頭大亂!淡泊人事的程楚明竟會為了要弟妹守貞而走火入魔?她早該替匡政把事情澄清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隻知道,妳如果愛一個人,就該尊重他的選擇,讓他不開心,不是妳喜歡他的初衷,不是嗎?」她放慢語調,轉念又道:「駱小姐,命理之說,隻能參考,不能盡信,妳該相信眼前所見,不能憑別人三言兩語就照章辦事,那樣做……活得太沒自我了。」這番話並不討喜,卻不得不說,她得替程楚明的私心收尾。

「噫?拆妳大伯的台?」眼角斜揚,接著端直腰杆,俯近她,表情多了幾分鄭重。「程天聆,妳說的沒錯,我決定要努力盡人事,不再管別人說什麼了,匡政總有一天會明白我對他的心的。」

「嗄?」她真愧對匡政,駱家珍對人事有異於常人的理解力,她能著力的地方實在不多。「那──那很好,有決心很好,就……就怕他不領情。」

駱家珍滿意地瞇眼。「所以,我暫且相信妳和他沒什麼,可是妳得幫幫我。」

「嗄?」她沒聽錯吧?「幫……幫什麼?」

「他最近老躲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待我好了,我使不上力,他對妳沒防備,妳是最好的幫手了,透過妳,我才有機會啊!」說得理所當然,她聽了手心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