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陽師匠收好司天雀,點點頭道:『乘黃仙使法力不淺,居然能盜取玉衡珠。他既失蹤於此,天山神宮的入口必在附近。』談論之際,聖英已經放好跳板,眾仙簇擁朱紫二人踏上平地。隨後開陽師匠施展仙術,將樓船縮為果核大小,仍藏於胸前囊袋中。收拾已畢,蓬萊諸仙按五行方位排列,沿著山穀迤邐行進。朱雀緊拉紫元宗的手腕,兩人走在隊伍中央,不住的四麵張望。
地麵草深及膝,濕漉漉的青石橫斜支棱,前後左右似都無路可行。間或草叢裏露出崎嶇的小徑,細若羊腸,卻是野獸踩出的印跡。越往前走,山穀越狹窄。兩旁巉岩危懸,古柏蒼翠,清澄的澗溪繞石蜿蜒,七色虹彩隨波流轉。碧泉脈脈,芳菲綿綿,小蟲守罅呢喃,靈雀抱枝放歌,淡菊和幽蘭靜靜傾聽,各類生靈和諧而自由的生息。忽然習習清風吹來,青草『颯颯』,修竹『簌簌』,各種天籟悠然飄逸,遠勝世間最美妙的樂曲。
身處如此幽美清絕的境界,朱雀不覺神醉魂銷,驀地淚水浸濕眼角,低聲歎道:『哎,我真想變成隻小鳥,永遠生活在這山裏。』大約走了半裏,穿過茂密的竹林,前麵豁然敞亮——山穀盡頭原來是寬闊的大湖。此刻日影斜照,看天色剛過正午,可是對麵天空已現出幽藍的月光。峰巒分開雲層,一輪冰盤隱約可見。紫元宗駐足仰望,暗忖『太陽還未偏西,月亮就升空了,此地當真古怪。』焰摩天正在旁邊,看他出神,便解釋道:『仙界的夜晝之分不同於凡間。日月相對輪轉,位置互換一次,即是仙界的一天,因此現已是黃昏,快走吧,五日內必須趕至天碭崖。』再行數步,堪堪來到湖岸,這裏地勢平坦,草木稀疏,到處是細小的鵝卵石。朱雀微覺疲乏,走近湖邊俯低身子,想掬水洗臉,忽而發現湛藍的湖水深不盈丈,湖底的物事曆曆在目。但見湖內雪山跌宕,冰川橫亙,群峰中間是波光粼粼的水泊。那水麵上禽鳥時起時落,仿佛成群的飛蛾在水晶球裏翩然盤旋。
朱雀瞪著湖麵發愣,猛地叫道:『呀,大哥快看,這……這湖裏還有個湖!』任她口齒伶俐,竟也不知如何描述眼前的奇景。紫元宗近前細看,驚訝之餘拉起朱雀連退兩步,唯恐怪湖有什麼危險。
東井冥月道:『你們別驚慌,此為「北冥天池」,高懸於西域天山主峰的正上方,與凡間的南冥天池相通。下界山嶽冰川映入湖底,故而有「湖中之湖」的景象。』太白童子接著道:『玉蟾宮乃天山仙宗的門戶,其入口位於南冥天池之畔。如果赤垣尊者率部攻破宮門,當從南冥天池直上北冥天池,現今他們應該達到此地了。』突然,有個聲音懶洋洋的答道:『是啊,是啊,你講的半點沒錯。太白尊者,你們蓬萊仙家好生厲害啊!大清早闖進我的玉蟾宮,仗著勢眾橫衝直撞。方才赤垣尊者潛入北冥天池了,眼下該進碧鱗宮了吧。』一語未幾,漢清部眾武士紛紛拔劍,橫荒部的甲士們嚴陣以待,各自全神戒備。蓬萊仙宗的高手大半在此,竟未發覺近處有潛藏者,顯然對方的法術非同尋常。大家定睛搜視,看那湖岸石灘中壘著座土堆,正迎著陽光微微的抖瑟。
蓬萊眾仙相顧頷首,已經知道來者是誰。東井冥月喚道:『玉蟾宮主,因何橫躺湖畔?你曾會過赤垣尊者嗎?』那『土堆』原地翻轉,陡然坐直腰背,陽光遍灑其身,首先照亮腮旁耷拉的白胡子,原來是個矮矬的老頭。但見他四肢粗短,肚皮肥碩,深灰色的袍服糾結纏繞,疙疙瘩瘩,好像沾滿了小圓球形狀的泥塊。
老頭瞅了瞅眾仙,黑黃的麵皮愁色凝重,搖頭歎道:『冥月大妹子,你原是知道的,我老蟾血氣陰冷,每日須吸足陽氣才能活動。哎,今早太陰未落,你們蓬萊的立地佛便帶著部眾,衝破宮門索要什麼離火神劍。老蟾精氣不足,難以抵擋他們。所以躺這兒對著日頭曬肚皮,隻盼盡快恢複些精力哩。』朱雀剛聽半截話,已然忍俊不禁,暗想『老家夥賣乖,他喊漢清尊者「大妹子」,明擺著占人家便宜嘛。』怪老頭雙眼鼓起,瞪著朱雀道:『什麼賣乖?老蟾得道時,東井冥月還是凡間嬌滴滴的小姑娘。我成仙比她早,不叫大妹子,難不成叫大侄女?』朱雀大奇,問道:『咦,你怎知道我心裏想的事情?』東井冥月道:『天山仙宗極擅通靈之術,讀心攝魂毫不費力,凡人所思自能洞悉無餘。』她輕褪黑氅,顯露水晶羅衫,淡然道:『日已偏西,玉蟾宮主想必曬夠了?可否與本部切磋法術?』玉蟾宮主道:『碰上蓬萊仙宗,打架是難免的。那小夥子便是紫元宗麼?嗬嗬,他滿腔情思隻念著「無憂妹妹」,如何能成聖除魔?別是假貨吧?待我驗查驗查。倘是真的,老蟾勝了你便要留下此人。』他嘴裏絮叨,屈膝躬身緩緩的邁步。剛跨出右腿,渾身霍地斑斕發亮,與湖灘石頭的顏色別無二致。接著左腳跟進,腰肩微斜,恰好背後有幾株低矮的樹木。玉蟾宮主體色驟變:衣服,臉皮,肌膚,盡皆紋路盤曲,黃黑交雜,色澤和那樹皮枝葉毫無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