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巫斬樓端坐在趟家樓一樓一隅,也不倒茶,自顧自地把杯子顛來倒去擺弄。座間男女原有慕他儀表或偷眼或大方打量的,但是不久便被他冷淡的表情逼得轉開視線。

那冷淡並不是待人接物的冷漠,而是一種骨子裏滲出的寒意,看上兩眼就讓人覺得寒氣從腳底升起,那是一種高傲俯視的冷淡,逼得看的人生生地矮上一截,油然自慚形穢。

這樣的神情,才是巫聖教主的真實姿態,那個為了愛人的一個笑容而親手種下滿院牡丹的巫斬樓,已經,沒有必要存在了。

看到景攸回眼在場內搜索他的身影,他對著他點頭,眼底有了一點點暖意。無論如何,這世上既然還有需要你的人、還有你堅信絕不會背叛的人,那麼就算經曆怎樣的痛苦,他這巫聖教主,總還是做得下去的。

景攸敲門而入的同時,他開始靜靜在心底默數,剛數到十五,一道人影自打開的房門裏倒飛出來。

巫斬樓的眉一皺,提步就往二樓衝。太快了,怕是不妙!

藍影急退至樓梯口,一揚長鞭把他帶至身邊,沉聲道:「陷阱。」

「走窗。」巫斬樓嘴裏說著,一抬腳踢飛身邊的桌子,八仙桌旋轉著破窗而出,他卻已經拉著景攸退回天字房,景攸長鞭一甩,房門應聲關閉。

偌大的桌子從二樓飛出去,街上竟沒有一聲驚呼,隻聽到箭簇釘進木頭的鐸鐸聲。

這趙家樓內內外外,竟已是伏兵滿布。

天字房內一片狼藉,巫斬樓掃了一眼地上的幾具屍體,穿杏黃道袍的男子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無論怎麼看都不可能是成名三、四十年的長鬆道人,他和其它人大都是被長鞭擊破天靈而死,隻有一個雙手赤如血浸的黑瘦老人咽喉上釘著一把三寸三分的細刀匕首,看來此人武功不俗,一個照麵間就逼得景攸動用匕首。

那邊景攸已經趺坐於地,抱元守一,轉眼間頭上白霧蒸騰,顯是剛才房內瞬息交手中已然帶了不輕的傷。

巫斬樓慢慢踱到死者身旁,拔出那把匕首,在屍體身上拭去血跡,舉到眼前細細審視。

雪亮的細刀上倒映出他冰冷的眼神。

設這陷阱的人,實在是很了解他,了解得——已經過了頭。

這樣的人,放眼中原,又有幾個?

趙家樓一樓傳上來水晶鍾兒一樣輕靈的笑聲,帶著少女特有的嬌俏,軟軟的語調混著撒嬌的尾音,「許郎你看,我們下的甕裏捉住了好大的一隻鱉呢。」

「小小不要胡說。」男子的聲音熟得恨不得立時忘記,永遠那麼柔和沉穩,帶著點兒天生的寵溺,哪怕是在背叛的時候,聽著也似於心不忍,千萬個不得已。

巫斬樓的眼神又冷了一分。

「許郎!」歐陽小小不依地頓足,「人家又沒有說錯!」

長笑聲帶著飽滿的內力響起。

「嗬嗬,歐陽姑娘童心未泯,許少俠無須在意,這次能順利除去妖黨,多虧了少俠的運籌帷幄,真是江湖代有才人出,貧道等已經老了啊。」

「前輩過獎了,晚輩……晚輩也沒有做什麼,都是小小的主意罷了,而且……」許君原的聲音低低的,半晌才接著道:「而且小樓……那巫聖教主也沒有真的做過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還望前輩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饒他一條性命吧。」

「哎呀!許郎,你就是心軟!那妖人騙你害你,你還要幫他求情!不行不行!道長你別聽他的,我歐陽家在他手上就有三十七、八條人命,這樣滿手血腥的妖人可千萬不能留!」

「他……他也沒有害我什麼……」

長鬆道人身邊的中年女尼冷冷打斷:「他們巫聖教專行妖孽之事,不知已經害了多少人!許少俠莫效法東郭之仁,害人害己。」

「我……」

「還是師太說得有道理。」淡黃衫子翩飛,歐陽小小一臉明媚的笑容挽著靜雲師太,「那妖人還打了小小一掌呢,師太要給小小報仇啊。」

「小小姑娘蕙質蘭心,幹脆果斷,倒比你這未婚夫強上許多啊。不如索性拜入貧尼門下吧。」靜雲淡笑著拍拍她的手。

「有師太寵著當然好,可是小小才不要做尼姑呢!做了尼姑就不能嫁許郎了。」歐陽小小做個可愛的鬼臉,趕緊偎回許君原身邊。

「哈哈哈!靜雲師妹你莫要拆散人家愛侶啊,還是先對付邪教妖人要緊。」長鬆道人笑道。

「甕中之鱉又怎麼跑得出天羅地網?」靜雲冷笑道:「我今日定要親手殺了那妖人。」

「是啊!」

「殺了那妖人為兄弟們報仇!」

「揚我中原武林之威!」

身後眾人圍住樓梯不住呼喝,卻不再上前。雖然大家嘴裏說得輕鬆,但是明知二樓房內這兩人都是武藝高絕、心狠手辣之輩,誰也不敢放鬆警惕。

不論樓下說笑喝罵,天字房內始終一片靜寂,沒有人應聲。

樓下眾人麵麵相覷:心下不禁都有些惴惴。

歐陽小小眼珠轉了兩圈,笑吟吟地開口道:「喂,巫大教主!你可不要想從窗戶出去,為了幫我們擒拿殺人魔,提督大人特意借了神弩營的人馬,圍了整整半裏地,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飛不出去,即使是巫教主這麼漂亮的人,被射成篩子也就美不起來了。」

場中立刻有人捧場地哄笑起來。

房內仍然靜靜的,沒有一點兒聲音。

長鬆、靜雲等高手互望一眼,緩緩拾階而上,各自暗提真氣,步若淵停。

許君原默默地站在樓下,盯著天字形大小關得緊緊的門,神情呆然,若有所思。歐陽小小站在他身邊,臉上一片笑意漾然,明眸流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看長鬆等人快上到二樓,她努努嘴,人群中幾個一直留意這邊的人立刻開始破口大罵,什麼難聽罵什麼,一直問候到巫聖敦上上下下所有相關人等的親屬,聽得出家人的靜雲忍不住皺起眉,拂塵一擺剛想喝止,卻被長鬆拉住衣袖。

喝罵中好象有誰在歎息,天字形大小的房門無聲無息地打了開來,一身青衣的男子出現在門口。

他麵容蒼白,神色疲憊,半倚著門。一點冷,一點倦,那一雙眼睛裏有的卻是生殺予奪盡在手中的淡定,一時間每個人都覺得他看的是自己,一瞬間心跳都被冷冷攝住。隨著那宛如實質的視線掃過,滿樓的吵雜競如被冰凍了般,一寸寸靜了下去。

一片靜寂中他淡淡開口,「巫斬樓在此,誰來殺我。」

剛才還罵得歡暢的眾人忽然全都消了音,來的路上目見聽聞的關於麵前人的血腥手段一時都湧上心頭。

沒有半個人應聲,巫斬樓眼中眾起一點譏誚的光芒,左手輕撫門框,「若沒有人殺我,那我可就要殺人了。」

長鬆、靜雲大急,頓足疾進,長劍、拂塵齊攻他要害。

巫斬樓淡漠地牽牽唇,流雲般退開,自門上化來的一把木針已然隨手射出。

隻聽咻咻破空聲過處,褐色殘影一閃而沒,剛才罵過人的倒下一片,隻有三五個武功特別高的才勉力或躲或擋,雖保住性命,但也十分狼狽。

他稍退即回,信手兩掌逼退長鬆與靜雲的聯手,負手而立,神態淡然,似乎在強敵圍峙間舉手殺了十多個人,不過就像整理衣衫發鬢一樣平常。

長鬆和靜雲楞在當場,接下來的招式一時竟無論如何也遞不出去。

不知何時許君原也上了樓,這時越眾而出,在巫斬樓麵前站定。他張了張嘴,萬語千言竟不知從何說起,半晌,終於道:「你……還是穿白衣更好看些。」

白衣?巫斬樓冷冷一笑,可是那個會在初相逢時為他一句『我第一見到有人如此適合白色』而一整年不易服色的小樓,已經淡薄得好象前世亡魂,曾幾何時,對著他溫柔包容依舊的眼神,他竟然找不到一點兒心神動搖。

變的究竟是他?還是他?

或者是,他們兩個都已經變了。

移開視線,巫斬樓看也不看一直笑盈盈跟在許君原身後的歐陽小小,竟自對著靜雲師太挑挑眉,道:「你故弟子慈葉是我巫聖教的聖女,看在她的麵子上,我饒你三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