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趙家樓門前,許君原遠遠望著馬車早就消失的方向,悵然若失,歐陽小小看到他的表情,咬咬唇,冷哼一聲,自顧自走去安撫群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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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向南駛出十鄉裏,紅衣雙侍從車門裏鑽了出來,一聲清脆的呼哨,路旁樹林中兩匹黑色駿馬打著歡兒奔了出來,挨著雙侍一陣磨蹭親熱。
兩人把馬套回車轅,笑嘻嘻地蹦上車轅抖開韁繩,已經成了中原武林噩夢象征的黑車又向前行去。
馬車內巫斬樓靠在軟墊上默默運氣,內視一周,真氣基本上已經歸源,萬幸胎兒無恙,隻是侵入內腑的爆雷真力和肩上挨的一掌所帶的寒毒比較嚴重,短期內怕是不能再妄動內力了。
如此一來,接下來的路上能迎敵的,就隻剩下景攸了。
揚揚下頷,他示意景攸伸出左手,景攸遲疑一下,把手遞了過去。隻見整個衣袖已經被撕爛,小臂上五道爪痕宛然,透著一種詭異的赤紅色。
巫斬樓先從藥箱裏取出專克百毒的神仙散細細地敷在傷口上,又一陣翻揀,才想起唯一一盒生肌止痛膏已經在上次給了景攸,他伸手在他懷中掏出來抹上,最後才用幹淨的白布緊緊地包紮好。
把把脈,巫斬樓終於放下心,好在景攸內傷雖然頗重,但是在趙家樓裏及時自療,大致上已經壓住,隻要回頭找時間靜養半個月一個月的,便可完好如初,不會留下什麼病恙。
景攸默默任他在自己身上施為,定定地看著修長的十指翻飛忙碌,一時馬車中靜得可以聽到兩個人的心跳。
「誰把你傷得這麼重?」巫斬樓問
「就是被我用匕首殺死的那人。」許是大戰之後精神疲憊,景攸竟忘了一貫嚴守的主從界限,說話少有地未帶屬下教主一類的稱呼,簡單講了他進入房間之後的遭遇。
原來他一進門便率先發難,把攻勢集中在黃袍道人身上,誰知那廝隻是假冒的,隱在死角的陰山鬼叟趁機偷襲,他雖殺了其它人,卻也吃了點兒虧。又怕他們在外麵也有埋伏,便拚著生受一掌用匕首取了鬼叟的性命。隻是沒想到鬼叟的催心掌太過霸道,逼得他後振無力,不得不立刻療傷。
景攸說得淡然,但是在當時不過十五個瞬息之間雙方你來我往以命相搏,實在是凶險無比。
抬手兩個巴掌抽在景攸臉上,打得他臉一偏,巫斬樓冷冷瞪著他,道:「料敵不明,其罪一;莽撞衝動,其罪二。若不是你大意受傷,本座又何須親自出手?」
「下次再有這種事,自己到刑堂領罰。」他餘怒未消,挖了膏藥以超乎必要的力度狠狠抹在景攸臉上,冷笑道:「哼!無論怎麼說,這次算下來,還是他們吃的虧大些!」
「你現在還能不能戰?」
「教主放心。」點點頭,不用他說,景攸按動車內某個機關,外麵雙侍立刻停下馬車。
景攸先跳下車,巫斬樓隨後而下,雙侍也從車轅上蹦下來,歡歡喜喜地靠過來,搶著道:「教主和左護法這次好威風啊!」
「他們中原人牛吹得忒大,還不是讓教主殺得落花流水的!」
「威風嗎?」巫斬樓淡淡問。
「當然威風了!」阿一阿二異口同聲。
「若真是威風,也就不會讓人給騙進圈套裏,自然更不會狼狽得落荒而逃。」
「我隻是不明白,究竟是為了什麼?」巫斬樓眼睛裏神光凜冽,直直逼視兩人。
「什麼為什麼?」阿二臉茫然,阿二咬住唇不說話。
「設這陷阱的人,必然是一個非常了解我的人,熟悉我行事方式——或者說,熟悉巫聖教主的行事方式。但是許君原所知道的我,隻是巫斬樓,而非巫聖教主。他做不出這樣的圈套,也無法給我錯誤的情報。」
「能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人,整個中原隻有三個人,景攸始終沒有離開我身邊,那麼自然就是你們中的一個。」
他一字一頓地問道:「到,底、是、誰?」
「教主,您是說我們背叛您?」阿一終於反應過來的驚叫:「怎麼可能!阿二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啊,從來沒有分開……」
他突然停了下來,轉頭直直盯著阿二,好象在看一個從來不認識的人,「我記起來了,在漢中的時候,你曾經說要去買吃的,離開過我半個時辰,但是卻空著手回來……」
「你當時去了哪裏?」他的聲音陡然上揚,尖銳淒厲。
「我……」阿二張口欲辯,卻說不出話來,「教主,我沒有……」
「太可怕了!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你不是阿二,阿二從來不瞞我任何事情的。」阿一傷心欲絕地瘋狂搖頭,踉蹌著後退,一直退到巫斬樓身側。
「教主我真的沒有!」
「我本來也不信你會背叛巫聖敦……」巫斬樓麵沉如水,「但是除了你,還會是誰?」
「那自然是我。」一臉傷心的阿一忽然抬手,白光一閃,一梭梅花鏢對著巫斬樓後心射去。
這一下距離極近,又是出奇不意,按理應該很難避過,但是巫斬樓卻像早有防備似的晃身縱步,竟是連衣衫都沒有擦破。
阿一咬咬唇,抬手又是一梭。
「阿一不要!」阿二和身撲上來,同時揚手,一梭一模一樣的梅花鏢迎上去。
兩梭鏢在巫斬樓麵前對撞,本該一起落地,誰知阿二的梅花鏢一敲在阿一的鏢上,竟掉轉了方向,齊齊以更快的速度向他疾射而來。
巫斬樓靜靜站在原地,紋絲兒不動,清脆的破空聲中黑影一閃,兩梭梅花鏢被擊得倒飛,比原來更快地射向主人,阿二一躍而起,所有的鏢擦著鞋底飛過,還沒來得及換氣,腳踝處一緊,整個人就被一股大力帶得橫飛出去,眼前紅影一花,正和同胞兄弟撞在一起,兩人五髒六腑一陣鑽心似的疼痛,各自一口血噴將出來,不分先後狠狠摔在地上。
「咳咳咳——」阿二陣猛咳,吐出的血裏帶著塊狀的暗紅色物體,知道是已經被景攸鞭子中帶的蝕心勁給生生震碎了五髒,不由一陣駭笑。
「為什麼?」巫斬樓俯視阿一,再次重複自己的問題。
「為什麼?」有著童子樣貌的侍從邊咳邊笑,「簡單得很,歐陽小小答應,隻要把教主騙到趙家樓,就把歐陽世家珍藏的還塵丹給我們,可以解我們身上斷緣丹的藥性,讓我兄弟的身體能繼續成長。」
「當年服下斷緣丹,透過抑製身體生長來換取武功進境的事,分明是你們自願的,如今你們居然為了這個出賣教主!」景攸聽了怒從中來,想起趙家樓中屢遇險境,險些令教主喪命,竟隻是為了這樣微不足道的原因?
「當年我們確實是自己願意的,但是現在卻不願意了。」阿一冷笑道,「難道選了便不準人後悔嗎?左護法眼中心中隻有教主,自然是他的一根頭發也比我們的命重要。但是我們小人物難道便不能有自己的打算?我倆今年已經四十三歲了,卻還是這十二歲的模樣,天天故作天真,我早就厭倦得想要死掉了,有這個機會拚上一拚,又有什麼不可以!」
「還有,當日酒中的毒藥也是我下的,許君原確實全不知情,教主當時的確是冤枉了他。教主你總是這樣,眼中隻看自己想看的,教中多少人愛你慕你,你全不在乎,為了一個男人扔下教務待在洛陽不回來,你道你是真的愛他嗎?若是愛他,又怎麼一句解釋也不肯聽,便定了他的罪?我一直想著,早晚有一天要告訴你這事,到時要好好看看你的臉色,問問你究竟後不後悔。」
「休要胡說!」景攸心一緊,瞪著阿一嗬斥,眼角餘光卻忍不住盯著巫斬樓神情變化。
「錯如何?對又如何?」沈默片刻,巫斬樓冷冷道:「對錯不過由心,我巫斬樓做事,絕不回頭。」
不管那杯毒酒中盛得是誰的惡意,他的愛情裏也容不下那人的動搖,當他不惜損耗功力逆天孕子,卻受了他為保護另一個懷了他孩子的女人那一掌時,他們之間的愛情,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