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洞庭湖記事》(1 / 3)

三月初三。

洞庭湖畔。

碧波萬頃,遠影白帆。

八百裏洞庭港汊縱橫,湖中有山,湖外有湖,四周芳草如茵,春意盎然。

迎客酒樓。

正值午時,樓中人聲鼎沸,賓客如雲。

隨著樓下響起的一陣喧嘩,一個讓人瞧得連眼珠子都快轉不過來的白衣美人飄然登臨而至。此女十七八歲的年紀,柳眉杏眼、青絲如墨,長相秀麗出塵、清雅脫俗,隻是那眉宇之間稍稍帶著一股高傲之氣。她身後背著一把長劍,讓人一見就知並非出自尋常人家,單看那劍鞘上鑲著的數十粒奪目耀眼的金珠寶玉,便知此劍定是價值不菲。

少女妙目一溜,隻見樓上的座位幾乎已經被人占滿,目前僅剩最裏角的一張方桌旁還空著一把椅子,而方桌另一頭的椅子上則靠坐著一個三十上下、雋秀清雅的男子。巧得是那人也是身著一襲白色的衣衫,感受到從樓梯口射來的目光,男子抬首衝著少女溫文一笑,點頭示意,甚為有禮地作了個“請”的姿勢。

少女微微偏首,抬高了鼻子,拋給男子一個不屑的眼神,不過在再度瞟了一眼四周確定除此之外再無空位後,她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移動蓮步走到那張桌子旁坐了下來。至於對桌子另一邊的男子仍是擺出一副傲慢的姿態,不理不睬,顯然是將對方當作了因垂涎自己的美色而大獻殷勤的登徒子。

“喂,你們聽說了嗎?”一個略顯低啞的聲音從兩人身後的一張桌子上傳來,少女回頭一瞧,見那一桌正坐著三個勁裝打扮、佩刀戴劍的彪形大漢,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幾個盡是江湖中人,說話的是一個麵上帶著刀疤的漢子。

“聽說什麼?”座中的一個黑麵大漢好奇地問。

“就是有關風劍門容大少的事呐。”

“你說這個啊,”黑麵大漢噓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我還以為是什麼新鮮事兒呢,風劍門的容大少打敗了天下第一大派無雙門門主司徒不二的事不是早就傳遍了武林嗎?”

“我說的不是這個。”刀疤漢子道,“我說的是……你們可知近來那位‘洞庭龍王’要為自己的掌上明珠招婿之事?”

“這個我知道!”另一個滿麵虯髯的大漢搶著道,“聽說‘洞庭龍王’鍾秀春的愛女‘碧波仙子’鍾依依年方十八,不但性情溫和柔順,為人通情達理,還是武林中排名前三位的大美女呢。”

“是啊是啊,”黑麵大漢附和道,“而且鍾秀春因為夫人早逝,所以極為寵愛這個女兒。”他無限羨慕地道,“如果誰能夠入了鍾姑娘的眼,成為她的夫婿,那將來這洞庭湖十幫八派二十七道水路總龍頭的地位就是他的了。唉,隻可惜我沒有這個福份啊……”

“你就少做夢了吧!”虯髯大漢嗤笑道,“我可聽說人家鍾總舵主早已有了心目中的佳婿人選。”

“咦?”黑麵大漢問,“那個人是誰?難不成——”他遲疑地拉長了聲音。

“你猜得不錯,”虯髯大漢道,“就是風劍門的容大少。”

“當真?!”黑麵大漢疑惑地道,“可是容大少不是有喜歡的人麼?聽說那個人就是玄霄宮以前的主人西門毓秀……”

“西門毓秀不是已經墜崖身亡了嗎?”虯髯大漢道,“聽無雙門的弟子說,容大少就是為了他才會和司徒不二展開生死決鬥,而後又毫不留情地廢了司徒不二的一身武功。”

“如此說來,容大少應該是很喜歡西門毓秀才對,就算他業已過世,到目前也隻不過才半年的時間,他又怎會那麼快就同意娶他人為妻?”

“這……倒也是……”

“嗬嗬……這個你們就不清楚了吧?”刀疤漢子笑得狡獪,“你們可知昔年容飛揚容大少在情場上的名頭有多大?”

“這個誰人不知?”黑麵大漢道,“容大少在七八年前可是尋花問柳的頂尖高手,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迷倒了不知多少男男女女。唉,”說到這裏他大聲歎了口氣,露出一副既是惋惜卻又帶著點兒豔羨的神情,“隻可惜那位少爺向來沒啥長性,再漂亮的人也總沒一個月就厭了,換情人比換衣服還快。”

“就是這麼說!”刀疤漢子一拍巴掌,“你們想,這麼一位喜歡新鮮獵奇的少爺,又怎麼可能長久對著一個人而不心生厭煩?再者,聽聞那西門毓秀長相奇醜無比,象容大少那樣喜好漂亮事物的人又豈會真心實意跟他在一起?”

“可是……”黑麵大漢搔了搔頭,“近幾年來容大少好象的確沒有什麼其它的風流韻事啊?”

“兄弟,這你就不懂了。”刀疤漢子嘿嘿一笑,“我猜哪,”他壓低了語聲,“也許這些年是因為有個玄霄宮的主人、又是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在身邊看著,他才不得已而絕跡於風月場所。”

“王兄此言有什麼依據嗎?”虯髯大漢問。

“當然有了。”刀疤漢子朝四周望了望,又故作神秘地擠了擠眼,賣足了關子才說道,“我在兩個月前曾經看見過他……”

“誰?!容大少嗎?”

“不錯,那個時候他身邊正跟著一個長相俊秀的男子……”

“莫非那個男人……是他的新歡?”虯髯大漢猜測。

“錯不了。”刀疤漢子肯定地道,“我見他二人神情親密,一定是的。”

“這容大少可真厲害!”黑麵大漢忍不住歎道,“情人才死了沒幾個月,就馬上找到代替品了。嘖嘖,果真不愧是風流多情無人匹敵的花花大少啊!”

“哈哈……沒錯。”虯髯大漢大笑,“不過,”他忽然想起一事,“既然他有了新的情人,還可能去鍾家求親嗎?”

“這個……”刀疤漢子沉吟道,“倒也難講……雖說他有了新人,可這個新人什麼時候會變成舊人誰也說不準。再說以鍾總舵主的家世與權力,風劍門與之結親,對雙方都有莫大的好處。”

“唔……”虯髯大漢摸著下巴道,“鍾總舵主不是很溺愛自己的女兒麼?又怎肯舍得把掌上明珠下嫁給如此一個放蕩成性、用情不專的人?”

“這你就錯了。”刀疤漢子連連搖首,“有傳言說鍾總舵主對這位未來的女婿可是中意得很呢!隻盼著人家早日登門提親才可以及早將女兒風光地嫁出去。聽說這件事他已經與風劍門的門主、容大少的爹容北錚親口約定,三月十二的那個比武招親大會其實隻是個幌子,說穿了,還不是替容大少一人準備的。”

“哦——”另外兩人恍然大悟,頻頻點頭,“原來如此,王兄你果然不愧是武林中的‘包打聽’啊,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耳目。”

“這個當然。哈哈哈哈……”聽兩人這麼一說,刀疤漢子登時洋洋得意地搖頭晃腦起來,一張嘴都快咧到了耳朵邊。

中午時分的酒樓雖然人聲嘈雜,但是對於隔桌一直全神貫注側耳細聽的人來說,依然能將旁邊三個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一絲不漏。

白衣男子的嘴角不禁掛上了一抹無奈的苦笑,這才知道,原來男人一旦八卦起來,遠比女人更為可怕。唉,江湖流言真是害人匪淺……

秀麗的少女則聽得柳眉倒豎、怒火中燒,一張俏臉漲得通紅。看來自己家的老爹當真是老糊塗了,居然想把唯一的女兒嫁給這種整日隻知尋歡作樂、又花心又濫情的大爛人!呸!容飛揚,憑你也配!如果讓我碰上了,姑娘我一定將你砍成十七八段,看你還怎麼在我爹麵前裝神弄鬼!

“這位客官,”一個店夥計提著個精致的食盒走到白衣男子跟前,笑嗬嗬地道,“您要的酒菜全齊了,一共是紋銀十二兩。”

“謝謝。”白衣男子微笑著從懷裏掏出銀子付了帳,而後怡然自若地踱下樓去。

“是他?!”刀疤漢子的眼珠子瞪得差點兒掉出眼眶,他指著男子離去的方向,結結巴巴地道“他、他……”

“他怎麼了?”黑麵大漢奇怪地問,方才走過去的不就是一個普通人嗎?雖然說這個人的長相的確比普通的水準稍稍高了一點,但也不至於會令人瞧得目瞪口呆吧?更何況這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王兄他一向沒有斷袖之癖啊……

“他、他他他就是容大少現在的那個情人啊!”刀疤漢子費了半天勁才從嘴裏吐出一句,當場將身邊兩人驚得齊齊跳起。

“什麼??!!”

在興奮激動的狀況下,他們誰都沒有留意到與白衣男子同桌的那個秀美出塵的少女在聽見刀疤漢子的話後一雙妙目驀然閃過一道陰森森的寒光疾速起身尾隨而去。

鍾依依一路跟著白衣男子來到洞庭湖邊,雖然不怕被對方發現,不過目前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那個害自己差點兒被自己的親爹捆起來就這麼直接賣了的罪魁禍首,所以她還是把距離保持在一定的安全範圍之內。說來也真巧,原本還以為要跑到杭州才能找到姓容的混蛋,如今居然得來全不費功夫。哼哼,容飛揚啊容飛揚,這回看你往哪兒跑!姑娘我不把你揍個鼻青臉腫、涕淚橫流我就不姓鍾!

洞庭湖的某處岸口停靠著一隻精美的畫舫,白衣男子在舫邊緩緩止住了腳步。畫舫的窗子大開,鍾依依躲在一株柳樹後麵偷眼望去,清晰可見有一俊美青年正笑容滿麵地探出頭來衝著白衣男子一迭聲地招呼:“你可回來了!路上還好吧?辛苦了。你瞧,我租了這個,你覺得怎麼樣?如果不合意的話我馬上讓人再去換一艘。”

“沒什麼辛苦的。”白衣男子淺淺一笑,“我看這畫舫不錯,不用換了。”

“你喜歡就好。”俊美挺拔的青年翻身飛出窗口,躍上甲板,伸出手去接過男子手中提著的食盒,柔情似水地道,“這個我來拿吧,你先去休息一會,走這麼遠的路也該累了。”

“我不累……”雋秀溫雅的男子忍不住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神情。自從墜崖事件過後,某人總是把自己當作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護著,雖說自己並不討厭這種被重視的感覺,可是身為男人卻一味任人嗬護,實非己之所願。

“怎麼了?”察覺出戀人的神色有異,容飛揚關切地問,“什麼事不開心?”

“咳……飛揚……”仔細思索了一下方才在酒樓上聽到的那一段話,再瞥了瞥遠處樹後依稀可見的倩影,西門毓秀壓低了嗓門,貼近容飛揚身側悄聲細語。“你認不認識……那位姑娘?”

“哦,是那個鬼鬼祟祟的丫頭嗎?”容飛揚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不遠處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跟蹤者,一臉正經地向戀人保證,“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真的不認識。”

“奇怪。”西門毓秀想了想,“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我今天在酒樓上聽見……”

“什麼?!”聽完毓秀的轉述,容飛揚又急又怒。“這是哪個王八蛋造的謠?!你可千萬別誤會!”他緊緊捉著戀人的手臂慌亂地解釋,生怕戀人會在一氣之下棄己而去。“什麼求親娶妻?那都是沒影的事!你也知道,我爹現在已經不再象以前那麼反對我們的事了……”

“可是,萬一……”

“沒有什麼‘萬一’!!”

“飛揚……”

“毓秀,”放輕了聲音溫柔地呼喚著戀人的名字,容飛揚專注地凝視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目光真摯而深情。“就算我爹和鍾秀春那老頭真有此意,你以為我會答應嗎?”

“……不會。”清澈明亮的眸內漾起純粹而燦爛的笑意,漸漸溢上眼角眉梢。瞧見毓秀難得一現的眩目笑容,容大少不由深深沉醉,此時此刻,隻怕溺死其中也是心甘情願。

“容飛揚!”一聲嬌叱打破了良辰美景的氣氛,一道倩影由遠及近,俏生生地佇立當場。

“什麼事?”容飛揚沒好氣地斜眼瞅去——站在三尺之外的少女清麗脫俗、氣質高雅,絕對能夠擠進武林美女排行榜的前三位。不過,管她是沉魚落雁還是閉月羞花,在容大少的眼中,誰也比不上自己的心上人。

“你就是容飛揚麼?”鍾依依抬高了下巴,臉上盡是不屑與冷峭之色。

“是又怎麼樣?”容大少以同樣傲慢的語氣回了過去——好歹他也是出身世家的大少爺,論起擺架子的功夫自然是輕車熟路、不遑多讓。

“哼,”鍾依依用輕蔑的眼光上下掃視著對麵俊美英挺的青年,“看你長得倒人模人樣,卻是個既花心又濫情的無恥下流之徒!”

“喂,”這話讓兩個男人同時皺起了眉,容飛揚深感錯愕,“我們好象根本就不認識吧?你無緣無故出口傷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鍾依依隻當他在作戲,更為鄙夷地道,“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裏清楚!玄霄宮的西門毓秀過世才短短幾月,你就另結新歡,現在又企圖染指‘洞庭龍王’的女兒,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無情無義的冷血薄幸之人!”

“這位姑娘,”西門毓秀踏前一步,正色道,“江湖流言,不可盡信。飛揚他不是這種人。”

“飛揚?”鍾依依冷笑,“叫得可真親熱。隻怕過不了幾天你就會被他棄如敝屣,到時候連哭都來不及!”

“你別太過分!”容飛揚鐵青了臉,眸中怒氣升騰——居然敢這麼對毓秀說話,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若非念在她是個女人……

嗆。

長劍出鞘。

容飛揚還沒打算動手,鍾依依的劍已到了他的麵前。

——果然不愧是一把大小姐用的劍,那劍還未亮,劍柄上的珠光寶氣已經耀得人眼睛發花。

容飛揚悠悠然然地一個側身,一手圈住毓秀往懷中一帶,另一手中食二指輕扣——

“哎呀!”鍾大小姐隻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華麗耀目的寶劍瞬間脫離了主人的掌控,投向遙遠的湖麵。

劍並未落水,應該說鍾依依的長劍在將落未落之際被人一手接住,握在掌中——容飛揚與西門毓秀對視一眼,遠遠望去,隻見湖麵上一葉扁舟乘風破浪疾速向岸邊衝來,舟上站立著一個高大冷峻的青年男子,目光中流露出一種焦急擔憂之色。船未近岸,人已疾掠而起,如鷹般飛撲而至。

“師妹!”青年急切的呼喚猛然驚醒了一直傻愣愣地立在當場、不可置信地瞪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的鍾大小姐。

“師兄!”鍾依依驚喜交集,“快幫我殺了這個混蛋!他……”她一邊跺腳一邊眼眶發紅梨花帶雨地指著容飛揚的臉控訴,“他欺侮我!”——這麼說倒也沒錯,鍾大小姐確是生平第一次被人一招之間擊落兵器,這麼丟臉的事,還不全是姓容的家夥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