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洞庭湖記事》(2 / 3)

青年男子顯然誤會了“欺侮”這個詞的意思,當下怒火狂燃,原本冷靜平漠的麵容也開始變得有些獰猙起來。

“大膽狂徒!青天白日之下居然膽敢做出如此輕薄無行、下流無恥之事,還不納命來!”隨著一聲斥喝,青年手中的劍疾如風雷對著容飛揚當胸立劈而至。

——劍依然是那柄華麗得有些可笑的劍,可是青年的劍法卻一點兒也不可笑。

容飛揚當機立斷以一股柔和的勁氣將毓秀送至十丈之外、遠離劍氣的安全地段,同時飛速抽出身畔長劍迎著對方的劍峰直直刺去。

當。

雙劍相交。

雙方都吃了一驚。

青年男子隻覺手臂發麻,心知光憑內力絕非對方敵手,立刻劍走偏鋒,劍芒一閃,避開對方的正麵攻擊,小心翼翼地凝神應對。

“好!”容飛揚長笑一聲,自司徒不二之後,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麼強的對手了,今天難得碰上一個,自然要好好地與之對陣一番。

西門毓秀退至一側負手而觀,隻見兩道人影你來我往,戰局看似激烈非常,不過在西門毓秀眼中,其實勝負已分。飛揚的武功近日又有精進,那青年劍法雖高,可惜內力尚欠幾分火候,身法沉穩有餘輕靈不足,照此下去,不出三百招,飛揚必勝無疑。

兩百招過後。

青年男子額上漸漸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他心知肚明,如果再不想方設法扭轉劣勢,自己便再也支撐不了多久了。心念電轉之下,登時長嘯一聲,淩空掠起,躍向湖麵兀自在打著轉的小舟——既然陸戰不行,隻能以自己擅長的水戰來取得勝機了。

容飛揚正鬥得興起,當下自然縱身跟上,兩人在一條狹窄的小船上展開了近身搏鬥。好在容大少亦是江南水鄉長大的孩子,雖然小船不停地晃來蕩去,不過對於容飛揚來說,依然能夠保持良好的平衡,不致頭暈眼花、雙腿打滑。隻是在那麼小的一條船上打鬥,難度和危險性自然也增加了不少,在長時間的對戰中,容飛揚早已窺出對方的武功來路,因此招招式式都手下留情,他並不想因一時的誤會鬧得風劍門和紫竹山莊反目成仇。可是對方自始至終攻式凶猛,劍招毒辣,光看青年男子如鷹般稅利的眼眸中不顧一切的狠勁,就知道他已經完全地豁出去了——這種拚命三郎的打法,讓容飛揚大是頭疼,看樣子,在短時間內想要製住對方也不太可能。隨著戰局的進一步激化,小船在兩人足下波動不已,漸漸地漾向湖的中央,愈飄愈遠。

由於船上二人全神貫注、目不斜視地鬥個不停,因此渾然沒有發覺岸上觀戰的兩人此時此刻正碰上了很大的麻煩——幾個青衣青帽的大漢從四周圍了上來,正好將西門毓秀和鍾大小姐夾在了中間。

“你們……”鍾依依轉頭一望,看清了對方的打扮,不由得驟吃一驚。“青水幫!”

“鍾大小姐別來無恙?”為首的一個三十五六,瞧上去斯斯文文、與普通的帳房先生有點兒相象的男人笑著開口,“敝幫幫主得知大小姐最近心情不太好,想邀大小姐前去敝幫做客,順便散散心,如何?”

“裴冷心!”鍾依依怒目而視,“本小姐現在沒空。回去告訴白龍飛,想請本小姐去青水幫——做夢!”

“這麼說來,”青水幫的護法裴冷心仰天打了個哈哈,“大小姐是不肯去了?”

“當然。”鍾依依昂首道。

“哼,”裴冷心看似漫不經心地瞥了遙遠彼方正打得如火如荼的兩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件事隻怕由不得大小姐做主,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這幾人定是有備而來——一見他們圍上來的角度與步伐,西門毓秀便知道事情不妙。這些青衣大漢個個訓練有素,六人分成六個方位擺下陣法,那為首者裴冷心的武功更是達到了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再想想自己還有鍾大小姐那三腳貓的功夫,如若在對方如此嚴密的監視之下貿然出手,無疑以卵擊石。就算在這裏掙紮喊叫起來,飛揚也未必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即使是立刻聽見折返,也來不及出手救人。雖然這些人是衝著鍾大小姐來的,但是,西門毓秀知道他們絕不可能讓自己有機會泄漏鍾大小姐的行蹤。在這種情況下,最有可能的當然是被滅口。

“你們想幹什麼?!”鍾依依依然發揮著大小姐的本色,一臉憤色地嚷嚷。“本小姐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誰也別想阻攔!”

“那就請大小姐走走試試吧。”裴冷心的眼珠子衝著一語未發、麵色蒼白的西門毓秀上下溜了溜,眼中驀然劃過一絲賊兮兮的、絕對不懷好意的笑。“在湖上與鍾大小姐師兄動手的可是風劍門的容大少?嘿嘿,你應該就是他新近結交的那位‘知心好友’吧?說不得,也請你陪著鍾大小姐一起走一遭了。”話音未落,一股奇特的香味已從裴冷心掌中散出,待鍾大小姐省悟到這是迷香的時候,早已身子發軟跟著眼前發黑地軟軟躺倒下去。

湖麵小船的劇烈晃動久久未停,稍稍靜止之時,容飛揚的劍也已然好整以暇地擱在了青年男子的頸旁。

“哼,”男子冷著麵,英俊的臉上一片漠然。“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要殺就殺吧。”

“我不殺你。”容飛揚倏然回劍入鞘,速度快得讓對方連眼睛都來不及眨。

怔怔地望著容大少漂亮的收劍姿勢,青年男子長長吐出一口氣:“風劍門的容大少的確武功超絕,難怪能擊敗武林第一高手司徒不二,在下今日總算敗得不冤。”

“張少俠承讓了。”見對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容飛揚神情泰然地抱拳道,“江湖上誰人不知‘洞庭龍王’的嫡傳弟子‘飛雲劍’張散的威名?今日能與張兄一戰,容某甚感榮幸。不過,”他笑著解釋,“方才之事是張兄誤會了,容某……”說話之間轉首放眼遠眺,隻盼著自己的心上人能投給自己一個充滿讚賞的笑容。這一瞧之下,頓時大驚失色,當即長身而起,疾速掠向湖麵,將沉未沉之際腳尖在水麵上輕輕一點,再度掠出七八丈,用的是最上乘的“登萍渡水”的輕功,如此輪番交替幾次後終於來到了空無一人的岸邊。

“毓——”急得六神無主快失去理智的容大少正待放聲大呼,卻差點兒被身後同樣急得頭頂冒煙止不住腳步斜衝過來的張散給撞上。

“師妹!!師妹——”張散扯開嗓門大喊大叫,完全失去了冷靜淡漠的形象,見他亂成一團的模樣就知道他絕不是在演戲,而且憑鍾大小姐的武功,容飛揚有自信她還擄不走毓秀。

沉住氣,我一定得沉住氣——不斷地在心中默念,容飛揚咬著牙雙拳緊握,額頭的青筋不斷跳動,直至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捏得指骨關節發白方始勉強壓製住心頭的恐懼與憤怒,隻是渾身上下仍是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咦?”他仔細一嗅,風中傳來一絲淡淡的餘香,他急忙回首一把扣住四處張望、手足無措的張散的肩,“你有沒有聞到迷香的氣味?”——幸好,自己回來得還不算太晚。

“迷香?”回過神來的張散迎風吸了口氣,臉色大變,“是青水幫裴冷心的‘蝕骨醉魂香’!”他當機立斷,火燒眉毛地翻身上了小船,大聲招呼容飛揚。“快,去找我師父!”

鍾依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鎖在了一間小小的暗室之內,鍾大小姐生平第一次嚐到了躺在地上的滋味。又陰又暗的小屋撲麵而來一股潮濕之氣,憑著從小到大的經驗,鍾依依幾乎立刻判定這間屋子就建在離湖不遠的地方。她轉頭向四周望了望,赫然發現不遠處的牆邊正靠坐著一個表情恬淡安然的白衣人,這個人正是容飛揚的新歡。鍾依依趕緊吃力地撐起身,又拍了拍身上的泥,捋了捋頭發——愛美的天性讓她到了這種時候仍是不忘整理自己的容顏。

見到鍾依依蘇醒過來,西門毓秀從懷中掏出一粒丹藥遞到鍾大小姐跟前——幸虧那些人隻是把他當作了容飛揚的某一個新鮮玩物,並未多加注意,也沒有搜身。

“把這個吞下去。”溫和悅耳的聲音在暗黑的囚室中響起,“這個能解迷香之毒。”

“……”鍾依依遲疑地盯著麵前的白色藥丸,她沒有忘記方才自己是拿什麼態度對這個人說話的,怎麼也不能相信這個人有這麼好心肯救自己。況且,他不過是容飛揚的一個新寵罷了,又怎麼會解“蝕骨醉魂香”之毒?

“這是馭雲山莊雲莊主特製的解藥,專解迷香迷煙之毒。”仿佛看穿了鍾依依心中的疑惑,白衣男子溫言道,“‘妙手聖醫’的獨門配方,姑娘盡可放心。”

——原來如此。

鍾依依也曾聽說過武林第一神醫雲馭水乃是風劍門容大少的至交好友,由此可見容飛揚對這個新的情人還真是不錯,連雲馭水配製的靈丹妙藥都舍得給他——武林中誰不知道馭雲山莊雲大莊主的藥乃是萬金難求的聖品。隻不過,自己方才如此對他,他當真肯把解藥送給自己麼……

“看來姑娘還是信不過在下。”西門毓秀苦笑,“在下明白姑娘的顧慮,不過在下可以保證,這藥絕無虛假,信不信就由姑娘自己決定。”他言辭懇切,語意真摯。

“……”鍾依依直直地盯著西門毓秀的眼睛,半晌,才慢吞吞地伸出皓腕,從西門毓秀手中接過那粒白色的藥丸放進了自己的嘴裏。片刻之後,她緊蹙的黛眉終於舒展開來——藥,很有效果。鍾依依再次抬首望向對麵鎮定自若的白衣男子,隻是這一次的眼神中少了一份輕視,多了一絲感激。鍾大小姐雖刁蠻嬌縱、任性妄為,不過好人壞人她總算還能分得清楚。

“謝謝。”不怎麼習慣向人道謝,鍾依依的語中帶著些許羞赧。

“鍾姑娘不必客氣。”西門毓秀淡然一笑,“咱們還是先養足精神,在下相信令師兄和飛揚過會兒就會到了。”

“你是說……”鍾依依猶疑不定,“我師兄他們能找到這裏?”

“當然。”在被青水幫帶走的瞬間西門毓秀趁著周圍大漢稍稍放鬆警戒之機偷偷瞥了一眼湖上的戰局,隻此一眼便知那兩人的爭鬥已進入尾聲。方才的迷香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消散無蹤,飛揚發現自己不見後應該會留意到那股香氣吧……

“你怎麼這麼肯定?”鍾依依有些意外,“我師兄從小就一直很關心我,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救我的。可是……”說起自己的師兄,鍾大小姐的眼睛裏充滿了信心和希望,似乎還帶著幾許不可名狀的傾慕與羞澀之意,但是一提及容大少,她立刻搖頭不迭。“象容飛揚那種用情不專的人真能為了你擔憂焦慮嗎?我聽說……”她吞吞吐吐地道,“他換……情人……比……換衣裳……還快……”

“多謝姑娘提醒。”幾乎一眼便讀懂了麵前女孩對自己師兄的情感,西門毓秀了然笑道,“在下明白姑娘的好意,隻不過,”他語意堅定,“在下對飛揚的信任正如姑娘對令師兄一般,在下相信他一定會來。”

“唉……”鍾依依無奈地瞅著眼前執迷不悟的人,再次搖了搖頭。

“鍾姑娘,”傾聽著遠處隱隱約約的腳步聲,西門毓秀正色道,“待會出去的時候,請姑娘依然做出武功未複的樣子,到時出其不意,咱們才能有機會離開這裏。”

“嗯。”被對方闐黑深邃、飽含睿智的眼眸深深吸引,鍾依依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之後才猛然清醒,省起了一件事。“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

“吱呀”聲中,小屋的門驀然打開。

裴冷心站在門口,攏著袖眯著眼,衝著門外笑嘻嘻地擺了擺手:“二位,請。”

君山。

紫竹山莊。

容飛揚立在大廳中央衝著端坐在首座的一個四十上下、書卷氣極濃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行禮:“小侄容飛揚給您見禮了。多年不見,鍾伯父依然風采如昔,我爹他一直牽掛著您,特讓小侄前來向您問安。”——雖然心急如焚,可是麵對著在八百裏洞庭稱霸多年的“洞庭龍王”,容飛揚也不敢有所怠慢。

問安?鍾秀春雙眸微揚,那眸子裏透出的絲絲銳氣與溫文爾雅的表相截然不同,他打著哈哈道:“容賢侄客氣了。既然容賢侄這麼有心,今日老夫倒要與賢侄好好聊聊,來人,擺酒迎客。”

“師父!”

“鍾伯父!”

站在廳中一側的張散和容飛揚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什麼事這麼著急?”鍾秀春眼珠一轉——早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憋不住。“莫非容賢侄現在便想與我家依依見麵?隻可惜依依她近日身體有些不適,今日……咳咳……不便會客。”

這扯的是什麼跟什麼啊?如果不你家依依跑來惹事生非,我的毓秀又怎會莫名其妙地就丟了?一想起那個惹禍的丫頭,容飛揚就牙癢癢的,再轉頭瞅見張散眼中的敵意和緊抿著下唇的表情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原來如此,看樣子某人真是老糊塗了。

“小侄今日並非是來與鍾家妹子見麵的。”容飛揚直截了當地說,“小侄有一位知交方才在湖邊遭人擄劫,是以想請伯父……”

“容賢侄,”不待容飛揚將話說完,鍾秀春已沉下了臉。“聽你的意思,是想要老夫派人替你找尋你的那位‘知交好友’了?”

“是。”毫不猶豫的回答。

“哼,”鍾秀春臉色更是陰沉,“不知容賢侄所說的這位‘知交’與你究竟是何關係?”——容大少的風流韻事早已傳遍江湖,隻要在武林中混,哪有不知道的。鍾秀春如此追問,也不過是想作個確定而已。

“他是我這輩子最最重要的人。”容飛揚倒是很大方地將答案說出了口,而且還把“最最重要”這幾個字咬得特別重。

鍾秀春被這話噎得臉色鐵青——好小子,這不是擺明了看不上我家的依依麼?什麼“最最重要”?!還不是一派胡言,純粹是為了拒絕親事而找的藉口。

站在一旁的張散露出了錯愕中夾雜著喜悅的神情,張口欲言:“師父……”

“容飛揚!你這臭小子!!”忍了又忍,鍾秀春終是忍不住用力一拍扶手猛地爆發出來。“想讓老夫白白出力替你去找情人?免談!”

“可是,師父……”張散急急插話。

“散兒你別替這臭小子求情!”鍾秀春打斷了徒弟亟欲出口的話,恨恨道,“我倒要看看憑他一個人怎麼在這偌大的洞庭湖上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