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所有的疑點串起來,一切都明晰了。
愛人的心裏真的有一個人,在他之前。什麼一見鍾情,什麼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上男人,什麼暗戀,什麼愛他,都是供人取樂的謊言。十年夢覺,原來隻是他人的代替品,甚至信手拈來的玩物,這一認知讓他的憤怒變成心灰,堅固的信念淪喪成厭棄和自厭。
不得不說他的認知幾近真實,但是隻要抓住一點差池,我就能把一切推翻,也必須推翻。
“幹出這種事,你倒一幅受委屈的樣子,他媽的,我真想一腳踹死你。”
發泄般的傾訴過後,他抬腳踢我身下的床墊,床墊平移了足有兩尺,我好容易才穩住沒掉下去,涼涼地說:“真倒黴,我怎麼愛上個二百五,也不聽我說,憑自己瞎猜就蓋棺定論,我要真死了到閻王老子哪兒也得喊冤。”
他憤憤地看我半晌,努力壓製情緒說:“好,我聽你說,”搬了把椅子往床邊一頓:“我看你還能說出花兒來。”
“誰也說不出花兒來。”我迎視他的眼:“告訴我,石斌,你相信我愛你嗎?如果不信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想讓我走也行,從今以後我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閉嘴,到這陣兒你還說這些屁話,你不出現在我麵前還不是一樣把我折騰個夠,今天的事兒我可不想再經曆一次,我——”
他突然抱住我,狠狠地壓在胸口,粗嘎的聲音說:“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嚇死了。”
水汽一下子湧到眼底,我硬生生忍住,顫抖著聲音問:“不是恨我,不想見我嗎?為什麼回來?”
“廢話,你都快死了我能好受嗎?當時我就覺得胸口悶得慌,好像聽見你的聲音,我想不理,鬼使神差的還是打電話了,手機沒人接,沒辦法就試著打這裏,結果聽到音樂,知道你在。”
原來世間真的有某種神奇的力量,即使沒有音樂,他也一樣會回來看看吧?
我按下答錄機,在那句“石斌,我睡不著”後,是他暴躁焦灼的聲音,一共六通。
所以大冬天,他沒穿大衣就跑回來了。
笨啊,以前怎麼會以為他不在乎,是我太自我了,而且自私、自卑、自戀,一直以來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我的心和外界沒有交流。
父親根深蒂固的失望,母親與生俱來的清淡,肖暢渾然天成的理性,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我卻無力改變和撼動分豪,少年的熱情和衝動終成冰封的火,沒有了燃燒的機會。
直到遇到他,發現自己能輕易牽動他的情緒,掌控他的喜怒,於是像小孩子第一次找到趁手的玩具般竊喜,當發現他也能輕易牽動我的情緒,掌控我的喜怒之後才知道憂心。
愛上了想要的必然更多,可是遊戲的心如何能擔得起真摯的感情,越在乎就越害怕,越愛他就越沒有把握,一次一次的試探,到最後連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證明他的感情,還是想探知某個可供我借題發揮的過錯。
潛意識裏我希望他犯錯,就像衣服髒的人受不了別人穿得幹淨一樣,但是我的精神潔癖又不能容忍錯誤。他又何嚐不是,在感情上他的潔癖尤甚於我。
這一點我看得很清楚,從邏輯上講,這是悖論,若以博弈而論,恰似囚徒的困境,堅守還有贏得可能,一旦招供必然是兩敗的結局。
不能讓他認為我有錯,否則縱然在一起,也終究會成為心裏打不開的結,有時候好了的傷疤也會疼。這一刻我感覺是老天垂憐,才有今天的事。
“我愛你,真的,相信我。”
我聲音顫抖,雙目含淚,殷切地看著他。
天可憐見,讓他再信我一次,從今以後我們之間再沒有謊言。
他還在看著答錄機,按下去又聽了一遍。
石斌,我睡不著……
他震動了一下,再倒回去聽了一遍,定定看著我:“這個電話什麼時候打的?”
我沒有回答,隻是固執地問:“信我嗎?”
他終於點頭,脫了毛衣躺進被窩裏抱住我:“其實我後來回來過,到家發現你的東西都不見了,保安說早晨的時候有個男的來接你,我一氣之下就定票出差了。”
“那是我哥。”
“你哥?你什麼時候有哥,我怎麼不知道?”
“別激動,聽我說。”
先入為主的概念很重要,所謂疑人偷斧,如果不信,說什麼做什麼都能挑出毛病,所以我才會不厭其煩地讓他相信我。
我開始娓娓道來,我的話清晰無比,條理分明,也盡量——簡潔,言多必失,就象沒有絕對的真誠,天底下也沒有絕對的坦白,人都有保護自己的本能,我必須有所保留。
能夠調查出來的百分之百講真話,保留的是無法考證的心情。
譬如,我動情地訴說肖暢如何的好,以前如何照顧我,卻把和他的感情說成是並非實質愛情也沒有身體結合的,混合了崇拜和親情的懵懂,離開北京就煙消雲散。十年間隻見過一次,是他家出事後的慰問。至於重逢之後,我刻意強調他和柳、吳之間的感情糾葛,無形中撇清了自己。
那些事半小時就說完了,其後的時間,我說起十年的心緒,第一次見麵的害怕,其後的欣賞和愛慕,被拒絕的痛苦,突然轉折的難以置信和欣喜若狂,以及對他重視賺錢甚於我的不滿,他的粗心和忽略帶給我的痛苦……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後連我自己也分不清了,甚至覺得事情本來就是那樣的。
這期間,他一聲不吭,既沒有追問也沒有為自己辯解,以至於說完的時候心裏有些揣揣。
“就這些?”他問,我點頭,他說:“明白了,以後我不在家時不許洗澡。”
“你一出差就一個月,那樣我還不臭死。”
“少沒心沒肺,從你搬過來我出過長差嗎,都讓你氣的。”說著說著他忽然笑了,拍拍我的臉:“怨我呢是吧?小樣兒的,乖乖睡一覺,晚上回來搞你。”說著我嘴上啄了一下,樂顛顛地起來穿衣服。
什麼人哪,我直想翻白眼,想我絮絮叨叨說了兩個小時,把自己都感動得一塌糊塗,居然隻換來這麼一句。
這一刻所有的愧疚和感慨都不見了,我氣哼哼地嘟囔:“怎麼沒把你氣死?”
“你說什麼?”他打開櫃子拿出大衣。
“沒什麼,你幹嘛去?”
“還用問,當然是買吃的喂你這隻豬,看你瘦成什麼了,摸著都硌手。”
他回頭瞪我,一幅嫌惡的表情。
雖然的確瘦了幾斤,可是有那麼誇張嗎?我反唇相譏:“你不也瘦了?”
“我那是鍛煉的結果,嘿嘿,不也是為你好嗎?”他嬉皮笑臉地湊過來:“被壓的時候,你會比較不累。”
天,這種人——我真的翻白眼了:“你腦子裏就沒點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