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律爺在外求見。”
寬大的衣袖拂過桌上的掛盤,雲琛欠身坐下,“請他進來吧。”
踏進房門,律風單膝跪地,行了一個大禮,“參見公主。”
“律風?”她訝然。這些年,大夥兒漂泊在外,早就淡了君臣之禮,她視他們為知己親人。如今,他如此慎重,必有要事。
吩咐冬兒退下後,她屏聲問:“何事?”
律風站起身來,堅定地凝視著她有些迷茫的秀眸,“公主應該知曉是何事?”旁人的心思在她的麵前根本掩藏不住,公主為何迷茫?是不願去想,還是粉飾太平?
挪動步子,她踱至窗前,背向於他,讓律風看不見她臉上的擔憂和驚疑,幽幽歎道:“他待我不是你想象那般……”
律風執著、齊硯癡迷,兩人無法共世是上天早就注定的。這最後一戰,無論孰成孰敗,都將是血流成河、生靈塗炭。
“臣心中想象的是哪般?臣親眼目睹西郡的慘狀,還有那些慘遭殺戮的無辜之人,他是一個嗜血成性的人啊,這種人,公主還要姑息他嗎?還是公主愛上了他,舍不得離開他……難道公主就舍得下天下人?”
“他說過隻要有我,他就不會胡亂殺人。”握緊隱藏在水袖裏的雙拳,她的聲音由原先的柔和變得激動。
“公主相信?”他緊逼一步,不可思議地問道。
“我相信他沒有騙我。”她轉過身來,迎上律風犀利的審視。
“公主相信他也能做到?”
“我……”以前的種種曆曆在目,她如何能昧著自己的良心選擇去相信他,信任他的代價為何?她太清楚不過了。千年前的蛟妖昆赦要的絕非她一個小小的蓮花尊者而已,她輸不起啊。如果有那麼一天,她的力量再也牽製不了他心中的惡念,這個世道都會因她的信任而毀滅。
律風挨近她,眸中隱泛著淚光。他不忍逼她,可如果不逼她,公主要逼自己陷入怎樣的絕境啊?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氣定神閑、心若明燈的女子了,而齊硯滿身妖邪之氣,絕非是能給予公主幸福的那個人。
“離開吧,公主。”
雲琛深深地凝望著他,思緒百轉千回:律風想把她帶離齊硯身邊,必須得有能力與之抗衡才行。
“你想取而代之?!”想起先前占卜的卦象,她的眉頭再度緊蹙。
他並不熱衷於權勢,為救公主,他才會出此下策,“不是我,但會是其他人。”少主就是一個很好的人選,但他沒打算告訴她,因為她定然不會同意。第一次,他背她行事。
窗外的風,吹亂了她的發,也擾亂了她的心神。她不知道,該怎樣決定才是對的,才能使更少的人受到傷害。如果齊硯真有滅世的一天,她寧願在這之前先終結掉他所有翻雲覆雨的力量。
“你都安排好了?”她輕聲地問,怕是一不小心,她的心就會碎了。
“臣都安排妥當了。”律風大喜,急忙回答。
“會……死很多人嗎?”
“不會,隻是逼宮而已,讓軍隊來不及支援就拿下皇宮,迫齊硯退位。”他顯得有些謹慎。
她苦澀一笑,律風沒對她說實話,自古以來,哪次改朝換代不是血流成河。
雲琛一直無語,就在他以為她要反悔的時候,她再度開口:“他……會如何?”
律風默默無語,垂下的眼眸泛起殺意。
似有所覺,她渾身一顫,疾呼:“不──”
他一僵,心如死灰。公主真的對齊硯動情了。
“律風,你要做什麼,我不攔你。你贏了,必須把他完整地交給我,這是我惟一的請求。”她定定地望著他,要他的承諾。律風跟在她身邊多年,她知道他一向言出如山,“傷了他,那隻會叫我痛不欲生。”
“律風答應您。”無論這有多難,他也一定會做到。公主啊,您不忍心傷害他,又何其忍心傷害我,你愛他,難道你就不明了律風對您的心意嗎?”
她露出一絲虛弱的笑容,是該了結了。
“為了您的安全,請您隨臣出宮。”這也是他惟一的請求,無論她的心屬於何人,他都會保護她的安全。
“你先退下吧,當湖心亭上放上了碧玉盞就是我隨你出宮之時。”律風敬她重她,斷不會拂逆她的心意,齊硯卻不然,如果律風真的失敗了,屆時她都不可能救得了他。惟有她的離去,讓齊硯心存顧忌,方能在關鍵時刻保住律風的性命。
律風走後,雲琛將卦象全部歸位,怔怔地望著出神──
天地一劫,滅世之道。
佛光初現,生死兩難。
好一個生死兩難。那日仙友也曾說過她命裏死劫、神仙無救,而今日的卦象剛好印證了當日的預言。隻不過她命中注定的死劫又摻雜著多少人的命數與運數,曆盡劫難得回來的法術卻隻能看到這一戰的啟端。她困在其中,看不清方向,更無從去選擇對錯。
“在想什麼?”
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她望著他依舊泛著暗紅的眸子,淡淡地笑道:“我在想,這一池的蓮花開得多美,像是永不凋謝似的。”
拇指撫著她額間的金蓮,眸色變得更加暗紅,“我不喜歡蓮花,更討厭你額間這個印記。”自從她住進望月軒後,湖中的蓮就沒有敗過,老遠就能聞著濃濃的蓮花香氣,讓他極不舒服,偏偏雲琛隻愛住這兒,讓他好生氣悶。
“改明兒我讓師傅把它去了好不好?”她合著他的指笑著。宮中對她的傳聞越來越多了,若非他一直壓著,怕不是望月軒的門檻都要被踩平了。這一切,皆因額間突現之物而起。
“隻要它別時不時發光就行了。”不知怎的,她的眉心每次現出金光,總會讓他難以抑製的心痛和憤怒,“後天就是封後大典了,‘天雲紡’送過來的衣服還合意嗎?”
“太繁重了。”特別是那頂後冠,上麵綴滿了寶石和明珠,壓得她都喘不過氣來了。
“不喜歡?”
“沒有。”她收起笑容,“衣服非常漂亮,隻是我很少穿這麼正式的衣裳,難免有些不自在。”
“你不自在的是這套鳳服,還是整個封後大典?”
“齊硯……”
“關於封後這件事,你好像一直都沒有讚同過。雲琛,你難道到現在都不肯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複嗎?”
“我不願接受皇後這個誥封不等於說我不願意當你的妻子啊,你明不明白?兩者的意義根本不同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棄帝位。”他冷冷地望著她。
雲琛鬆開緊抓著他衣袖的手,凝望著他的雙眼,“如果我說‘是’呢?”
他繞過她的身旁,待走至門邊時,他扔給她屏息等待的答案。
“不可能──”沒有人會無端地放棄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即使是她的要求也一樣。
她跌坐到地上,蘊含在眼眶裏的淚水奔流而下。
☆
十二道的宮門,仿佛隔著千山與萬水,每走一步,就是他與她的咫尺天涯。心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鎖,每呼吸一次就更疼上幾分,她緊緊地揪著胸口的衣襟,拚了命地阻止自己回頭。
她如同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那樣的黑,叫她心驚。她看向前方,前方是一片暗沉的黑;她回首張望,身後也是一片暗沉的黑。無情的黑、冷漠的黑、殘酷的黑,似欲把她吞噬。
“洛兒──”好似遠在天邊一般,卻執意劃破這無邊的黑暗,帶給她瞬間的光明。
她,正站在最後一道宮門前。
“洛兒。”多麼熟悉的呼喚啊,是愛護她的父皇嗎?她張嘴欲回應,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正思念著她本不應該思念的人。
“洛兒──”她微微一笑,笑得蒼涼、笑得哀戚。
誰在這樣呼喚她?
回首望去,城牆上突現出許多熟悉的臉龐:嬌豔如花的燕姬、待她猶如親子的義父義母、冬兒、小林子、采集朝露的小婢,還有,那些她在宮外救治過的村民。
他們的嘴一開一合,在說些什麼?是對她嗎?
律風見狀,暗叫不好,他托起她的右臂,急道:“弄雨,咱們出宮了。”
成千上萬的禦林軍從各個通道湧了出來,把他們密密實實地圍堵在中央。齊硯騎著曾隨他征戰沙場的坐騎──“追風”,從士兵自覺分開兩列的夾道中,徐徐朝著他們而來,距離兩人幾步遠時,他勒緊韁繩,追風揚起前蹄,人立起來,模樣不可一世,仿佛在嘲弄眼前人做了個如此愚蠢的決定。
律風挺身將她護在身後,如平常一般沉穩內斂,“我與師妹弄雨出宮,你竟搞出如此大的聲勢,想要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