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近律風,冷然道:“把她交給我。”
律風見他救過弄雨,不疑有詐,將公主推入他的懷中,對他也不防備。推出公主之際,為怕她受傷,他以身相護,背部中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
“師兄!”弄雨大駭,從恍惚中驚醒過來,她怎能對他的表白感到一絲心傷呢?她朝著律風飛奔而去。
厲炎一聽見弄雨喚他“師兄”,頓時怒火中燒,妒從心來,他伸出右掌重擊在律風胸口,律風腹背受敵之下,口噴鮮血,單手支地。
齊硯冷笑一聲,從城樓上飛掠而下,把朝著律風奔去的弄雨抓在手中,帶了回去,“交出那名女子,炎魔。”
炎魔鉗住李雲琛的右腕,將她帶離戰場,躍到離齊硯所在城樓不遠的屋頂上,“你想怎樣?”
雙方各執人質一名,互不相讓。
“炎魔,你我師出同門,你習沙遁術,我習水遁術。而這裏,不是你的大漠,皇城之外卻有江河,勝算如何?你我心知肚明。”齊硯冷哼一聲。
炎魔指著被他鉗住的女子,冷笑道:“我有她,就能贏你。”
“這個女子背叛我,你以為我還會在乎她的死活?倒是弄雨,她如有個閃失,你這千裏迢迢的興都之行,可就要白費了。”
“齊硯,你以為我會為了一個心不在我身上而又恨我入骨的女子犯險?何況我又打傷了她的心上人。”炎魔緊捏住雲琛的下巴,直至她露出痛苦之色,“這個女人已經瞎了,你定然也不會要了,不如由我代勞,幫你除去這個麻煩。”作勢準備扼死她。
“慢著……”齊硯一慌,出口相阻,便知糟了。
炎魔輕鬆一笑,手心卻緊張的冒汗,暗叫:“好險!”
此時,廝殺聲愈來愈小。律風的人馬被殺的殺、擒的擒,大局已定,勝負已分。
他親手將公主推向死亡,已是心如死灰,無心再戰,也無力再戰,他扔下手中長劍,束手就縛,但願他的一命,能換回其他人的性命。
有形的戰場已經結束,無形的戰場卻剛開始。
弄雨看著眼前這個魔魅的男子,心如刀絞。是她害了師兄,也害了公主啊,她還有何麵目活在這世上?“我不要你來救,我恨你、恨你……”她哭喊著抽出齊硯腰間懸掛著的佩劍,往脖子上抹去。
“弄雨,不要──”厲炎想要阻止,卻是鞭長莫及。
齊硯出手如電,打掉了她手中的寶劍,隻在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炎魔,朕差點給你瞞過去了,就憑你這一喊,她就不能死了。”
“你想怎樣?”厲炎咬牙切齒道,心痛地望著一臉哀戚的弄雨,他,又錯了嗎?
“很公平,一人換一人。”齊硯不緊不慢道,“既然你如此在意弄雨,而朕也不想那個女人就這麼快見閻王,我倆以她們的性命發誓,不得使詐。”
“的確公平。”炎魔率先帶著雲琛縱身飛下。
風,掀起她們的衣裙,拂亂了她們的烏發。
她們,相對而行,走向未知的命運。
風,他們破風,撕碎了風,風繞他們而行。
他們,麵向而立,凝神靜氣,暗中戒備。
她,目不能視物,被腳下的戶體所絆,倒在了血泊中。
他,縱身而起,擊飛了黑衣的她。
她,如斷線的風箏飄蕩在空中,心想這樣死了也好。
他,無暇報複,飛身接住了她,緊摟在懷中。
炎魔看著懷中昏迷不醒的女子,心痛不已,怒不可遏,“沒想到,你真的不在乎護國公主的性命。”他怎麼可以忘了,他這個師兄根本不相信天,他們對天盟誓,受牽製的隻有他。
“還不快帶你的女人走,興許還來得及救回。”齊硯無視他滿身的殺氣,淡然道。雲琛跌倒,他以為是遭了炎魔的暗算,畢竟對這個能力與他在伯仲之間的師弟,他也是有顧忌的,所以他一怒之下,打傷了弄雨,事後也有絲後悔,畢竟弄雨是她的……
炎魔抱著命在須臾的弄雨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隻餘從遠處傳來的聲音:“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齊硯冷笑一聲,徐徐走向倒在血泊中的女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強迫自己不要伸手去扶她。直至此刻,他高懸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她還在啊。
靜,大地無聲,仿佛剛才的血戰根本不曾發生過,隻是夢幻一場。
她,緩緩地從血泊中站起來,睜著沒有焦距的眸子,表情一片空茫。
“悔嗎?”
她不語。
他鉗住她的手腕,不在乎力道是否會捏碎她的手骨,飛身上了城樓。
“啟察皇上,燕姬未死。”羅浩上前稟報。
雲琛一僵,身軀發顫,她抓緊齊硯的雙臂,指甲陷進了他的骨肉裏也不自知,“燕姬為何要死?”
齊硯輕笑一聲,順勢把她攬進懷中,撫上她的頸子,似戲謔、似挑逗,“我倒是忘了你看不見,雲琛啊,你不知道你錯過了怎樣的一出好戲,可惜、可惜……”
羅浩拱手請示,“怎生處置,還請皇上示下。”
“你說呢?雲琛。”他在她耳邊低喃,似在說著最溫柔的情話,“看見城樓上的人了嗎?”
她一顫,想起燕姬、冬兒……一個恐怖的念頭在腦海中成形,她扶在城樓上幹嘔起來。她的心仿佛被撕裂成千萬片,片片飄散在空中,她的心,好痛,好痛。她後悔了,後悔因為一時情動留了下來、後悔那日金鑾麵聖、後悔月下為他撫琴,後悔……遇見了他。“悔啊!”
“別向下吐啊,雲琛,他們的屍體還沒來得及清理呢。”他繞起她的發絲,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你真聰明,雲琛,一點就透,我想你定然是猜到了。”他輕佻地把手附在她的胸房上,攫取她的柔軟,“這裏──有著怎樣的一顆心啊?”
她沒有流淚,因為淚已流盡;她沒有悲傷,因為痛已蝕骨;她沒有絕望,因為有希望才會絕望。
她聽不見外界的聲音,看不見外界的景象,連觸摸到的,也是無所覺。
“殺──”魔音入腦,她醒了,徹底地醒了。她能看見,也能聽見。
看見了──屍骨如山,血流成河;
聽見了──慘絕人寰的哀號;
聞到了──濃重腥臭的血腥味。
天地間一片死寂,隻餘她活了下來,可她活下來又有何意義?她錯了,錯得離譜,錯在以為能改變他。她要贖罪,為他,也為她……還是死了的好,死了,就會不再痛苦。
她抽出他腰間的寶劍,效仿弄雨。
他輕蔑一笑,“不自量力。”劈掌,奪劍。
她劍鋒突轉,直刺他的心窩。
他無從防備,倉促退開。
她橫刀自刎,毫不眷戀。
齊硯接住她下滑的虛軟身子,驚恐地看著她頸間流出的豔紅的血液。他以為她要自盡,不假思索地去阻攔她。可他忘了,她的心本就百轉千折,自盡是她本意,也是她的誘因。她明知他會阻攔,所以她讓他認為,她是要刺殺他,轉移了他的注意。
她如願以償,死他的眼前。她寧可死、她寧可死也不愛他……
他沒能攔住,她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她,執意要走,他攔不住;他,不甘心,屠了西郡。
她,一心求死,他攔不住;他,不甘心,又該如何?
狂怒、悲憤、哀傷、空茫,折磨著他。失去了她,他該何去何從?殺了再多的人,又能如何?她寧可死啊;奪回了她,又能如何?她寧可死啊。
他要她的屍體做什麼。他隻要她愛他,隻要她愛他而已,這,很難嗎?是他錯了嗎?
不,他沒錯,錯的是她──是她。不準死,我不準,你敢離開我……他的心在狂喊,卻一句也沒能道出嘴邊。
她氣若遊絲,抬起無力的雙臂,染血的柔荑溫柔地撫上他的臉孔,“願我的血……洗去你滿身的罪孽……願我的生命……換回你的良知……願我的魂魄……保護你不被邪魔所侵……齊硯……我是愛你的……是真的……”此刻,她終於明白:是她一手發動了今日的殺戮,如果他是罪人,她又何嚐不是?他的罪、她的孽用她千年的功德來化解吧。
她的身軀化為一道輕煙,消散在他的懷中。
最終,他什麼也沒留住;
最終,她到底舍他而去。
我愛你──她低柔的嗓音還在他耳邊縈繞,可人已逝,魂已散。
“不──”一聲如受傷的野獸的嘶吼響徹長空,直達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