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紛飛的天山上,雪域延伸,綿綿不絕。
山風呼嘯,如同暗夜幽林裏讓人不寒而栗的鬼魅陰冷的哭吼聲,此起彼伏。
她一手執著正往地上滴血的長劍,一手輕柔地懷抱著人,起身跳縱,攀越低伏,越過天山的叢林,腳步未停。
眼見身後追趕的人正愈來愈近,她的神情卻愈加地平淡如水,眼中未起一絲波瀾。
終於,她攀上了天山的峰頂,觸目所及,一片嬌豔欲滴的天山雪蓮,映入眼簾。
根黑、葉綠、苞白、花紅,那一片漫天的雪蓮,恰似神話中的紅盔素鎧、綠甲皂靴。如同手持利劍的白娘子,屹立於冰峰懸崖。狂風暴雪之處,構成一幅雪湧金山寺的絕妙畫圖。
眼眸,澈如流水、明如皓月。眉尖處卻深凝一脈悲楚。
這一刻,懷中的人,已然氣息全無全身冰冷,連日的奔波勞累終於漫上心頭,她無力地跪伏在雪地裏,一直強忍著的揪心的痛楚一瞬間襲上了全身。
瑩瑩的淚滴在漫天的風雪中,映照出流光點點,模糊了她的世界,卻終是抵消不了痛失愛人的空茫。
“若非這一身手無縛雞之力的肉體之身,吾願去往天山,瞧一眼那傳說中的天山雪蓮嗬……”
前一刻懷中的人正俯首在她的肩頭溫柔地摟著她在她耳邊低語心願,這一刻卻已悄然消逝。
懷中的人,容顏如玉,俊美無雙,卻已然蒼白如雪,指尖輕撫處,一片冰冷。
她低首,輕吻著他冰冷得毫無血色的唇,晶瑩的淚滴落在他的臉頰上,一瞬間被風雪凝固。
“輕塵,這裏的雪蓮真的很美,我總算帶你來了一趟,不枉此生了嗬。你莫要走得太快,黃泉路上總該有我伴著。”她輕聲低語,淚盈於睫,卻笑靨如花。
待一眾黑衣人趕到,眼前的兩人身上已被飛雪淹沒。
雪花飛舞間,依稀可見,女子秀麗的容顏,雙眸緊閉,胸口的劍上殘留的血跡已經凝固成冰,融入了雪中,她的嘴角邊卻仍殘留一抹清淺的笑意,如山間初現的黃昏時候的晚霞,暈紅了整個雪山。
雪花飛落,卻是滿地的紛揚。
甫睜眼,素來警覺的她已然察覺到周圍的異況。
一室的富貴奢華,於她,陌生卻熟悉。
她輕撫著身下的粉色玉枕,視線繞過帳幔上掛著的玉穗,桌上擺放的紫砂壺,以及記憶中從不離身的掛在牆頭的一把暗灰色的長劍,視線最終落在床上靜躺著的一支如同翡翠般碧綠通透的玉笛。
側過了頭去,視線正對上手中仍握著的一張白紙,窗外的風掀起紙端一角,露出字一行。
京城林景,殺!
林景,字輕塵,任刑部侍郎。
一瞬間,她的腦中出現一抹空白,眼中卻閃現出一絲茫然。
良久,回神之際,她的手輕顫著,輕緩地覆上床上的被褥,指甲深陷,劃出一道深刻的裂痕。
心,一瞬間亂得沒了界限。
仿如一夢。
一夢醒來,她回到了從前,這裏,相遇還未開始。
這裏,是她一年前住的地方,是她正接下暗殺京城刑部侍郎林景時暫時居住的地方,也是,還未遇到輕塵時獨居的地方。
也許,也許她還能彌補所有。
淚灑巾枕,這一刻,她不再是千絕閣的首席殺手絕刹——紅纓,她隻是為著能再見到心愛之人而喜極而泣的普通女子罷了。
新月高懸,一輪彎月,掩映夜空,周圍星光點點,璀璨奪目。
窗外一片朦朧月色。
碧湖畔,一人停立在樹下,身姿飄渺。
笛聲悠揚,奏響暗夜的旋律,劃過湖麵,飄蕩在夜空中,漾起一陣漣漪。
那撫在玉笛上的手指,不似女子的青蔥玉指,但手指纖長,膚色白皙,堪稱無瑕。
微弱的月光下,那人的容顏卻一覽無疑。
白瓷般的臉龐,精致如人偶的五官,垂至腰間如瀑的長發,還有那秋水般豔泓的眸子,那絕世的風姿令人迷醉。可是,在那璀璨如星辰般的眸子裏藏著的,卻是一潭幽深的深淵。
世人可見的,也許隻是那雙澄澈如泉的眸子裏顯露的幾許溫柔。
君子如玉,溫淡如水。
這是世人對林府六公子林輕塵一貫公認的評語。
她自知他素喜靜,為此,她隻是在湖畔旁的樹幹上靜靜安坐著,凝視著那人,聆聽環繞湖麵悠揚清雅的笛聲,那曾在未來無數的夜裏伴著她入眠的笛聲。
美麗的眸裏留有幾分眷戀,她仿佛墜入了鋪滿嬌豔的三月月季的花海,幾欲迷醉沉淪。
失神間,樹下傳來一聲堪比山澗深處緩緩流淌的清泉般清俊悅耳的聲音。
“閣下來此已有近一刻,何不現身相見?”
她微微遲疑了會,終是縱身躍下了樹,走近他身前。
他的麵容因自幼的體虛而略顯蒼白,頎長的身材上一襲深藍輕袍,肩膀的線條卻剛勁而流暢,後背筆直如鬆,清雅俊秀的臉上,墨黑的雙眸神采韶秀,如此懾人神魄……
她自背後的包袱中取出一個雕滿荷塘墨蓮花紋的錦盒遞給他,輕聲道:“我隻是受人所托給公子送禮來的,並無意打擾。”聲音低微,卻暗藏了一絲不欲讓人覺察的輕顫,仿佛山林間正欲擺脫追逐而躍入草叢的野兔,含著幾許緊張的輕顫。
澄澈如泉的眸子淡掃過她手上的錦盒,卻並未接下,他但笑不語,一手仍執著碧綠通透的翡翠玉笛,靜立在樹下,打量著來人。
她輕抬首,正對上眼前人溫和而不失禮的對視,不由一笑,霎時,柳眉彎彎,眉眼間笑意瑩然,眼眸,澈如流水、明如皓月,幾許潛藏的溫柔自美麗的雙眸間傾瀉而出,流光斐然,煞是動人。
她輕輕打開錦盒,眼儉微斂,卻笑意未減。
盒中,正靜放著一株白如雪的雪蓮,宛如山間岩洞裏高懸的冰晶,晶瑩透亮,蓮花瓣上仍殘留幾滴晨間的朝露,映入眼簾,愈顯嬌豔欲滴。
那一刻,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難言的驚喜。
她微笑著將錦盒放入他手中,眸間,幾許溫柔乍現。
陽春三月的天氣,冰雪已融,平地間地氣回暖,月季盛放,花園裏亦可見枝繁花豔的盛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