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顏在一片混沌中蘇醒,片刻工夫,意識隨之湧入腦海,無數的記憶,破碎,再重組,最終凝聚,形成零落的影像,一幕幕地在眼前放送,世間的一切,頓時清晰明朗,卻久遠得仿佛已是千年。

睜眼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窗外的紛紛揚揚的雪花,極目之處,是雪白的空曠遼闊的透明世界。

一眼千年。

腦中閃過這些字眼,穆顏不由苦笑一番,暗自感歎,素來明亮的雙眸,此刻稍顯晦暗。

穆顏回轉過身子,感覺周圍黑蒙蒙一片,如同身處夜色極深的森林,顯得幽靜卻無比陰冷。

她側過了頭,一眼望去,一時竟不由得怔在一旁,晦暗的眼,瞬間閃過一絲訝異的光芒,如同暗夜飛掠過眼前的流星,無比耀眼。

不遠處暗紋色的雕花水晶床上,安睡著一個男子。

一個美麗精致的男子!

那人側著身子,黑亮的秀發,肆意披散在身側,白皙如玉的容顏,一半的側臉枕著繡著墨蓮花紋的枕巾,細長的睫毛,斜飛入鬢,直挺的鼻梁下,一張薄唇輕抿,似乎睡得並不舒坦。

周身的氣息,冷冽如水,她卻仿佛服下了那極豔的罌粟,不由自主地往前靠近。

一步,兩步,素來平淡如水的心首次跳動得厲害,眼見著即將碰觸到那入眠的人,穆顏感覺心被提到了陡峭的懸崖般,驚險刺激。

忽然,一股寒氣侵襲,如同冰天雪地裂開的山峰上射出的冰塊,淩寒蝕人。

冷不丁,眼前一片極致極深的紫色波影,一時她以為看到了夏日與友人出行時看到的地中海沿岸出產的紫羅蘭。

這人的眼睛,竟然燦如紫花!

那雙神秘的紫瞳不期然對上了穆顏的視線,幽幽的光芒,卻仿佛含著千年不化的寒氣,直逼而來。

她一時僵了身子,呼吸輕緩,身子在黑夜中竟微微有了些顫抖。

那人寒眸微凝,倏地伸出一隻修長的手,將穆顏拎到眼前,紫眸直視著她,眼中卻波瀾未起。

暗沉似水,傲然如竹,冰冷如玉,卻,美麗無雙。

不覺驚歎,這世間竟還有這般不似凡人的美好存在!

穆顏回神之際,終是覺察出異樣。

她側過頭去,正對著房裏擺放的一麵圓形的稍顯模糊的水鏡,鏡中,一個黑發紫眸的俊美男子正伸著一隻修長的手拎著一隻毛色榮麗的黑貓,貓的鼻尖,一點雪白,煞是可愛,身子修長,毛發黑亮順滑,雙爪間點綴著幾抹俏麗的朱砂紅,極其顯眼。

穆顏望著水鏡裏的景象,抬頭望了眼眼前的男子,稍後微微偏過頭去,望了眼鏡子,突然想起了些什麼,身子頓時僵硬如石。她的眼睛驀地睜大,怔怔地望著鏡中的黑貓,一時驚詫地忘了此刻身在何處,腦中隻閃現著一件難於忽視的事實。

稍頃,暗夜的雪域之巔,一陣驚魂的貓鳴聲,霎時響動天際。

西域中部的雪山地域,終年積雪,連綿不斷,雪域的左側,雪花覆蓋的珠峰赫然聳立於天際,珠峰的前側,一座孤城,以威嚴的氣勢,穩紮在整個雪域的中心部位。

這裏,常年積雪,紛紛揚揚的雪花,仿佛沒有融化的一刻,正如孤城的主人,絕然傲立,冷酷無情,卻,俊美非凡,為世間眾女子所傾慕。

孤城的主人,冷孤然,人如其名,世人皆知。

冷孤然拎著眼前低垂著頭稍顯萎靡的黑貓,紫眸閃過一絲訝異的光芒,隨即冷冷地盯著眼前明顯打擾他睡眠的闖入者,他暗哼一聲,紫眸微凝,甩手一揮衣袖,長長的衣袖夾帶著風的勢力,瞬間便將手中拎著的黑貓丟出了窗外。

他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繼續安睡在床。

穆顏像包袱般被人丟出了窗外,一時驚愣在當場,任由著身子趴在冰冷的雪麵,臉頰處觸碰著冰冷的雪,紋絲未動,直至頭頂處落了幾片晶瑩剔透的雪花,方回過神。

想起剛才的場景,她頓時不顧周身的寒意與疼痛,驚跳起爬上了窗台,尾部黑亮的毛發在夜空中伴著飛雪,猶如針刺般,筆直豎立著,碧綠的眼,憤憤地望著窗內在床上安睡的人。

混蛋!

正欲罵出口,哪知隻發出一聲低微的貓叫聲,送入耳際,讓她甚是無奈,連著憤恨的心情都不知被拋在了何處。

她站立在窗台上,尾巴輕輕搖曳著,碧綠的雙眼,在夜色裏極其顯眼,任由飛雪灑在身上,一夜未曾合眼。

一重一重的梅花樹,一株一株的緊挨著,綻放的梅花掛滿枝頭,錯落有致,仿佛沒有盡頭地延伸出去,白色的,粉色的梅花,隨風而落,灑滿了整個梅林,遠遠望去,仿佛是一處鋪滿花瓣的仙道,美麗而迷人。

在罕無人煙的梅花林裏,坐落著一角亭台,亭裏一桌一椅,桌上幾壺美酒,一隻透明的酒杯,極是精致典雅。

幾壺美酒相伴,獨酌幾杯春季釀成特意冷藏至冬季的在熱爐裏溫過的暖酒,他的神色,冷冽間透著幾分慵懶。

風過處,梅林裏數片雪花伴著粉紅的盛開梅花,翩翩起舞,不消一刻,零碎的花瓣隕落,花香彌漫。

穆顏蜷縮著身子,蹲在冷孤然腳邊,微眯著眼,蹭蹭他的褲腳。偶爾放肆地跳到他懷裏,死命趴著,任是不讓他丟出亭台。

冷孤然望著一早便霸道地跑到他懷裏的黑貓,感受著自它身上散發的熱氣,素來冷厲的雙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一時竟也任由著它依在他的懷裏,不再理會。

感受著自他胸膛升起的陣陣暖意,穆顏微微眯著眼,舒適地打起了盹。

少頃,穆顏忍不住自他懷中站直了身子,後爪踩著他的大腿,使力飛躍上了石桌,探頭往酒碗輕舔一口,醇厚的酒香,撲鼻而來,清洌陰涼,酒無色透明,卻是醇香濃鬱,清洌甘爽,飲後尤香,回味悠長。

禁不住淺嚐了幾口,不消一會,已能感覺自心口升起的熱氣,一波一波地湧來。穆顏微眯了眼,醉意朦朧間隻感覺那人伸手抱起她,低低的笑聲,自耳邊傳來,感受著他的胸口處心髒一下一下的跳動聲,在冬日的暖陽裏,她沉醉進了夢鄉。

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靜謐而安詳。

夜裏,冷孤然遣走了仆人,孤燈下,一手執著賬冊,一手揮著狼毫,渾然忘我,下筆如神,全然忘記身邊還伴著一隻無聊寂寞的黑貓。

這人的生活,單調而孤寂,有她無她似乎都無任何差別。

穆顏在一片懊惱中清醒,回過神,方察覺已被人擁在了懷裏。

這時,冷孤然已停下了手頭的事情,靜依著窗台,暗自沉思著,他一手輕撫著她柔順的毛發,一手輕搭在窗架上,紫眸微微凝神望著白雪皚皚的黑幕。

修長冰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順著毛發往下,穆顏禁不住輕吟出聲,享受這極致的舒適。

穆顏微抬著頭,輕蹭了蹭他溫暖的胸膛,蜷縮了身子,尾巴卷著他的手指,輕淺地撫摸著。

仿佛隻是一場錯覺,她竟覺得那人的眼中,有抹清淺的笑意。

正待睜大眼細瞧,突然,身邊的人,寒氣暴起,雙眸微眯,周身冷冽的氣息瞬間席卷了整個房間。

安靜地待在他的懷裏,她平靜地望著數十個黑衣人破窗而入,劍氣淩然,瞬間已紛紛纏鬥上了身邊的人。

身姿翩然,劍氣如虹。

奪人性命不過一瞬間。

頃刻間,黑衣人已盡數倒在血泊中,懷抱著她的人,挺立在風雪中,一手執著一把帶血的劍,劍上殘留的血滴順著劍尖滴落在白雪中,紅豔而刺眼。

一滴血滴在穆顏的身子上,黏膩的觸感,如同寒冷的冬季自天際落下的一滴雨珠,寒氣入骨。

穆顏抬頭望著上方的人,他俊美的臉上沾了幾滴血,許是剛剛解決黑衣人不慎沾上的。

風雪中一抹微弱的月光,掩映在冷孤然的臉上,紛飛的雪花有幾片恰巧拂過他的臉側,落在積滿雪花的地麵上,寂靜無聲。

朦朧的淒美,卻蕭瑟孤寂。

穆顏忍不住躍上他的肩頭,伸出舌頭,憐惜地輕輕舔去他臉頰的血跡。

她的身邊站立的是殺人的魔,屬於雪域之巔的魔,卻如同她眼中孤獨寂寞的稚童般,需要撫慰。

天地間一片無聲的靜謐,隻剩一人一貓的呼吸,在半空中吐著圈,若隱若現。

晚間用膳之時,穆顏忙著享用最鍾愛的紅燒魚,素來警惕的她,錯過了一旁侍候的女子眼中一閃而逝的狠毒目光。

是夜,冷孤然突然睜開眼,一股肅殺之氣籠罩而來,眼中的寒氣,愈演愈烈,一副凜然鋒利如冰刀般神色,卻靜默未動。

出來。冷冽如寒冰的兩個字吐出,他的神色已平靜如初,隻餘眉間未散的幾許冷厲。

凝神間,忽而房內傳來一陣聲響,回眸間,穆顏不由一驚。

冷孤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厚重的門簾後,一個粉色紡紗綢緞裝的女子,悄然而現。眉目如畫,唇紅齒白,膚色白嫩,儼然是個容色絕麗的俏佳人,如今因著眉間的狠厲之色,平添了一抹猙獰。

她的手中正握著一把灰色的匕首!

穆顏暗眯著眼,擋在冷孤然的身前,神情戒備,蓄勢待發。

你是誰?那些黑衣人可是你派來的?冷孤然沉聲問道,語氣間愈加地平靜無波。

冷孤然,你這個魔鬼,我姐姐愛你至深,甘願為奴為婢,你卻廢她武功,將她丟棄荒野,讓我連她屍骨都未能找回,你何其殘忍。今日我終於能報得了仇,上天真是開眼了。女子怒罵著,笑出了聲,眼中卻不由落下了淚,宛如晨間葉片間殘留的露珠,晶瑩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