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祁烈掃了我一眼,居然沒給我罵得動氣。

“值得的。”他微微挑眉,“沒膽量冒險還能做什麼事?要贏取一樣珍貴的東西,總要付出等值的賭注!”

是嗎?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你寧可以身犯險也要得到的?一個如日方中的西秦還不能讓你滿足嗎?

我斜睨他一眼。

“你還想要得到什麼?千萬別說是我。一個失勢流亡的落魄皇帝可沒有這麼高的身價!”

祁烈沒有回答。隻是雙手抱懷,用一種難以捉摸的眼光望著我。平靜的表情下仿佛有暗潮洶湧,卻看不清隱藏著什麼情緒。

我細細地研究他的表情,凝神思索。

“三王爭儲!”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我眼睛一亮地衝口而出,“你也是為了這個來的吧!對於西秦,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聰明如你,又怎會輕易放過呢?”

北燕立國比西秦早,幅員比西秦廣,國力更遠較西秦強盛。二十年前,在北燕王拓拔光正當盛年的時候,北燕的勢力如日中天,東征西討,所向無敵,隱隱然居於霸主地位,就連盛極一時的南楚也要退讓三分。

西秦和北燕土地接壤,緊密相鄰,多年以來戰火不斷,一直被北燕欺壓得抬不起頭來,全仗著地勢險要、堅忍頑強才得以自保。雖然近些年來整軍修武、國力日強,漸漸迎頭趕了上來,但以各方麵的實力而論,此時仍不是北燕的對手。

西秦僻處西北,被強大的北燕困於一隅,與中原的交通往來極為不便。有這樣一個強敵在側,西秦可說是永無寧日,連固步自守都難以安心,更別說還想逐鹿中原,爭霸天下了。

祁烈自小便驕傲好強,不甘人後,自然不會沒有問鼎中原的雄心和氣魄。當然也就不會放鬆與北燕的較量,一定時時刻刻都在尋找對手的弱點和機會。

而現在的三王爭儲正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北燕軍力強盛,人才輩出,三位皇子都有野心與才幹,但這恰恰是北燕最大的致命傷。這三位皇子各成一派,整個朝廷也無形中分裂為三方勢力,明爭暗鬥始終不斷。他們忙於相互傾軋,北燕自然便無力對外擴張。皇位之爭一日不了,北燕的隱患便一日不會消除。

祁烈有心,正可以從中插上一腳,把這趟渾水攪得再渾些。如果手段巧妙,找準破綻,甚至可能挑動北燕的內亂。隻要他們自己打得頭破血流,自然就沒工夫找西秦的麻煩啦。

祁烈雙眉一挑,深黑的眼中精光閃爍,情緒不斷起伏變換。過了良久才,才不置可否地望著我,唇角微微上挑,勾出一道嘲諷的弧線。

“嘖嘖嘖,半年不見,你還是象以前那麼精明厲害,算無遺策。看來這半年的流亡生涯並沒有讓你發生多大變化。這個樣子的你,一點都不象你自己說的那麼毫無威脅呢!”

我一愕,唇邊不覺浮起一絲苦笑。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已經放棄了西秦的所有,是決不會來跟你爭什麼王位了?”

這句話顯然激怒了祁烈。他眼神一冷,臉部的線條驟然繃緊。

“誰又真的希罕什麼王位?不過隻要我想要,就一定能憑自己的本事拿得到,更能憑自己的本領坐得穩,用不著誰來拱手相讓!你若是不服氣,不妨出手搶搶看,看看到底誰能贏得了誰!”

“……你這樣算是向我宣戰麼?”祁烈的怒火並不會影響我,我揚一揚眉,不動聲色地淡淡道,“在這裏你可沒有當時的優勢,未必還能占到上風了。”

“我知道。”

祁烈掃一眼四周的環境,神色不變地負手而立,修長挺拔的身形站得槍一樣筆直,隱隱透出無窮的自信與驕傲。

“當日我奪你位子的時候,用的手段不盡光明,你一定覺得不服氣。現在我人在北燕,隻帶了區區數十人馬,勢單力孤,處境險惡。而你卻統領著二萬禁軍,手握大權,令行禁止。好,就讓我們兩個人,以北燕作為較量的棋局,將這些人當成手中的棋子,來各憑本領地一決勝負吧!輸的人也好心甘情願地低頭認輸,免得你總認為我占了你便宜。”

我心裏一震,眼睛緊緊地凝視著祁烈,一時竟忘了移開視線。

祁烈從小就是個驕傲的孩子,聰明、倔強、自信、驕傲,甚至有一點輕微的冷峻。我親眼看著他從小長大,卻從未見過他象此刻這樣的卓然不群、光芒四射,全身上下充滿了睥睨群雄的豪氣。

他是真真正正地成長為一個王者了。

再不是那個依戀我信賴我,親昵地緊緊粘住我,把我當成師長一樣崇拜的孩子……

小時候他曾經是那樣的頑皮,愛撒嬌會耍賴,讓我時時頭痛不已。我一直盼著他快快長大,長成為一個有擔當有膽識有氣概的男子漢。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他甚至比我所期待的還要出色,卻成了與我針鋒相對的敵人。

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悲哀。

我微笑。久經訓練的機械笑容,一樣完美得無懈可擊。心裏卻泛起隱隱苦澀。

小烈,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對我緊追不放,更不明白你眼中若有若無的恨意是從何而來……

我做過什麼事情,竟讓你對我心生怨恨?不管怎麼說,被背叛的人是我,被傷害的人是我,該怨恨的那個人也應該是我啊!

心中情緒激蕩,亂作一團。再開口時我卻成功地保持著完美的理智和冷靜,語氣中甚至帶著輕微的蕭索和淡漠。

“對不起,可是我不想和你鬥。而你也早過了跟人爭強鬥勝的年齡。你想要的東西都已經得到了,怎麼得到的並不重要,再纏著我計較這些細枝末節還有什麼意義?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西秦國主,該考慮的不是意氣之爭而是國家的興衰。你的敵人不是我,而是北燕。你最需要做的事,應該是和他們較量吧!”

祁烈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聽我說完,烏黑的眼睛向我一望,抿唇道:

“你錯了。有一樣最重要的東西,我還始終沒有得到。”

是嗎?我揚眉看著他,等他說出是什麼。

他沉默良久,卻沒有給我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