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真這麼難以捉摸麼?
“那麼盈兒呢?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盈兒是我的幼妹。在父王的十幾名子女中,隻有盈兒跟我是一母所出,就連祁烈也不是母後親生,而是因為生母早亡,才由母後一手撫養長大的。
盈兒的年紀跟我相差太多,她還在母後懷中牙牙學語時,我已經在外領兵作戰了。雖然見麵的時間很少,但對於這個纖細蒼白、嬌弱多病的小妹妹,我還是真心疼愛的。而盈兒對我也一向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崇拜和依戀。
因為祁烈在宮裏的時間比較多,我常常囑托祁烈幫我好好照顧盈兒,祁烈也一直信守承諾地把她照顧得很好,對她十分寵溺疼惜。這樣的話,就算我不在西秦了,祁烈應該仍會對盈兒不錯吧?
“……她很好。”祁烈微微猶豫了一下,“就是一直體弱多病。我把她送到湯泉離宮去住了。那裏的氣候好,又安靜,比較適合她慢慢調養。”
“是麼?”我淡淡一笑,“因為那兒不象宮裏人多口雜,比較容易隱瞞消息吧?我猜她一定還不知道西秦的王位已換了人坐。”
祁烈目光一閃,也就大方地坦然承認。
“沒錯。我把她身邊的宮女侍衛都換了人,嚴令禁止任何人向她泄露外麵的消息。她現在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為你又跟北燕打仗去了,天天在離宮給你焚香祈福呢。”
我輕輕歎了口氣,看著祁烈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
“謝謝你。這樣……也好。隻要能,就請你一直瞞下去吧。”
我現在雖無力照顧這個敏感纖細的幼妹,至少可以不讓她為我憂慮擔心吧?既然祁烈肯好好照顧她,那我也可以放心了。
……
晃晃手裏的酒壇,裏麵的酒已經所剩無幾。
我舉起壇子一口喝盡,手一揮,空空的酒壇脫手飛出,在暗夜裏劃出一道淡淡的弧線。
清脆的碎裂聲中,幾隻宿鳥受驚飛起,在迷茫的夜色中各自飛散。
“走吧。”我挺身站起,意態決然地拂一拂衣擺。“酒已幹,言已盡,又何必定要夜闌月落才肯離開?這一晚到此已足夠了。”
祁烈沉默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凝視著我,深黑的眼眸中仿佛閃過一絲黯然。
“明日再見……”他的語聲微帶躊躇。
“不必留情!”我卻答得幹脆痛快。
事已至此,敵對已是勢不可免,又何必仍然拖泥帶水?祁烈心中或許尚有一絲遲疑,對大局終究毫無作用,不過是徒然令人心亂罷了。
這個決心,就讓我代他下了吧……
……
“如果……有一天,我和拓拔弘的爭鬥到了白刃相見的緊要關頭,你……會選擇幫哪一邊?”
祁烈轉身走了幾步,突然站住腳,頭也不回地淡淡問道。
“……”
我一呆,啞然無聲地望住他。
為什麼是拓拔弘?
看起來祁烈亦沒有想等待我的回答,他隻是信手把問題丟給我,便不再理會地繼續走了。
留下我在清冷的夜風中木然而立。
祁烈和拓拔弘……而不是西秦和北燕……
西秦是我曾經擁有的國家,而祁烈卻是背叛了我的兄弟。北燕曾經是我的敵國,而拓拔弘卻是我……無可否認他是目前最支持我的人……
應該幫誰?而我心裏又想去幫誰?
……我用力搖搖頭,不想再去探究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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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如霜,風清如水。
‘撲楞’一聲,一隻歸巢的夜鳥打破了山中的寂靜。
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山丘腳下有一片小小的樹林,被清朗的月光投下一片沉沉的暗影。
“出來吧。”我在林外麵停下腳,“難道你真要在這裏站上一夜麼?”
毫不意外地看著拓拔弘從林中緩緩走出。他的臉色不大好看,一雙眼睛冷冷地瞪著我。
“他是什麼人?”
盡管我此刻心情不佳,但看到他那副妒火中燒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想笑。但是一想到他已經在這裏站了半夜,又不大忍心再撩撥他,很辛苦地忍住了。
“一位故人。”
“是嗎?隨隨便便一個故人就能跟你這麼親密?”
親密嗎?我失笑。拓拔弘畢竟自持身份,不肯偷聽我們的談話,站的位置太遠了點。如果他聽到我們的對白,就一定不會這麼說了。
看到我的表情和反應,拓拔弘也發覺了自己的失態,臉色一板,總算忍住了繼續追問的衝動,轉開話題。
“看你跟他很熟的樣子,難道你是西秦人?”
我聳聳肩。“我無家無業,浪跡天下,走到哪裏算哪裏,哪一國的人都不是。”
拓拔弘哼了一聲,對我的回答頗為不滿。
“你在北燕有官職,有居所,有朋友,有前程,還想要往哪裏走?”
他這樣說……是在勸我留下來嗎?唇邊綻出一絲微笑,我淡淡斜睨他一眼,忍不住調侃他:
“如果你是位風華絕代的美貌佳人,又開口求我不要走,我一定會留下來的。”
成功地看到拓拔弘發青的臉色,一副欲罵又止哭笑不得的尷尬表情。我大笑,今日第一次真正開懷。
拓拔弘惱火地皺起眉,眼睛一瞪,好象有點發作的打算。可是看到我開懷的笑臉,居然隻是搖了搖頭,一臉容讓地忍了下來。
瞟一眼拓拔弘無奈的表情,我的唇角禁不住再度揚起。
自從知道他的心思以後,再對著他時真的很容易占到上風呢……我微笑,想想又覺得自己勝之不武,於是自動轉開話題:
“這幾天你出了什麼麻煩?”
拓拔弘一怔。“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好象忙得很厲害。驍騎營,尚書府,還有靖遠侯府,都不是你常去的地方吧?”
拓拔弘意外地一挑眉。
“我還以為你掌管的是京城禁軍和五城巡戍營,不是專司情報的神機府。”
我笑笑,不緊不慢地繼續推測。
“是不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聯手了?”
拓拔弘身子一震,更加訝異地盯著我。
“你怎麼知道?他們的聯手十分隱密,我也是剛剛才確定的。”
“這有什麼想不到的?自從韓雄出事以後,三皇子就把你當成了幕後的主謀。他平白吃了這個啞巴虧,又怎會不想方設法扳回來?二皇子等的就是這個機會。憑他的心機手段,隻要好好下點功夫,說動三皇子與他聯手應該不難吧?”
“再說,”我頓了一下,從從容容地接著道,“二皇子手握財權,又兼管禮部和言官,掌握著一批文職官員,在朝中說得上話的人不少,隻是手中缺少兵力。三皇子控製著驃騎營和神策衛,還有韓家和衛家作為後援,軍方的勢力可說是不弱,卻在朝中威望不足。以實力而論,他們兩人都不如你。但如果他們聯起手來對付你,勝算應該在七成以上。合則兩利,分則兩傷。這一點他們心裏都清楚得很。如果不是因為這兩派人馬彼此不合,大概早就聯手了,還會等到這個時候?”
拓拔弘顯然對我的分析深以為然。他神情專注地聽我說完,點了點頭,道:
“那麼以你看來,我豈非已經輸定了?”
我‘嗤’的一笑,微帶譏諷地瞟了他一眼。
“皇子殿下,你又在存心考我麼?如果這樣就會認輸,你也不是拓拔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