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因為公務繁多,我無暇經常去看蕭冉。但通過質子府中的總管、也是十四年前就跟隨蕭冉到北燕為質的親信周安,我可以隨時知道蕭冉的近況,然後再轉告給小晉。
然而這些平安的消息並不能令我們真正安心。憑小晉對蕭儼和蕭代的了解,以及我對形勢的判斷,目前的平安無事隻是一時的假象。局勢越是僵持不下,他們就越不能任由事情這樣延遷下去。新君一日未立,蕭冉的存在就一日令蕭儼不得安寧。前幾次的努力沒能成功,隻怕還有更厲害的手段在後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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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皇宮,漫無目的地信步而行。走了不知多少工夫,我才愕然地在一處圍牆高聳的宅院外麵停住了腳。
不知不覺間,我竟走到蕭冉的質子府來了。
看來我對蕭冉的安全真的是很不放心……
要不要跟蕭冉談談目前的形勢,順便警告他多加小心呢?走向那兩扇大門的時候,我在心裏暗暗地想。
蕭冉的行動雖然受到北燕的限製,但對於到訪的客人,看守質子府的官兵還不敢阻攔。我暢通無阻地進了質子府的大門,府中的總管周安已聞訊迎了出來。
“蕭冉呢?又在後院的書房?”我笑著問他。
因為到這裏來過幾次,又在暗中常有聯絡,我和周安已經很熟悉。周安是蕭冉母家的家奴,跟著蕭冉有十幾年了,武功不錯,人也稱得上精明能幹,是蕭冉身邊最可靠的親信。因為知道我一直在暗中保護蕭冉,他也早已把我當成自己人看待了。
“可不是嗎。儲君早上一起來就進了書房,連早飯都沒好好吃!”
周安無奈地搖著頭,引著我到了後院的“隨心齋”,便躬身一禮退了下去。
北燕對蕭冉的態度雖然輕慢,表麵上的禮數和待遇還算差強人意。這座質子府雖然說不上豪華氣派,地方倒也不算太小。整體上建得馬馬虎虎,十分尋常,但後院的“隨心齋”因為是蕭冉平日裏流連最久的書房,布置得卻十分清幽雅致。
“隨心齋”地方不大,除了一明一暗兩間屋子,院裏便隻有兩棵梧桐,半圃花草,以及一個小小的池塘。那兩棵梧桐生得極為茂盛,綠蔭如蓋,幾乎遮住了半麵書房。
蕭冉正在窗前的樹蔭下伏案寫著什麼,神情專注,連我走到窗前都沒有發現。
見蕭冉忙得如此投入,我一時有些不願打擾他,輕輕在窗外停下腳,沒有出聲。
蕭冉正在專心寫字,對身邊的變化全無所覺。隔著半開的窗子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清秀的側臉,微垂著頭,一縷烏黑的發絲散落在白玉般的臉頰上。細長秀美的眼睛也低低地垂著,雙眉因為凝神思索而微微蹙起,神情專注而寧靜。
看著眼前的蕭冉,幾乎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的清淡平和的沉靜氣息,但是在沉靜平和之中,又帶著幾分淡淡的寂寞味道。
極輕極淡,難以察覺,卻是深入骨髓的寂寞,幾乎已完全融入了蕭冉體內,成了他整個人的一部分。
十四年的質子生涯,經年累月的離群索居,周圍到處是敵意的眼光,卻沒有一個親人和朋友。受盡欺淩,嚐遍白眼,除了身邊的少數親信,幾乎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這樣的日子,他大概已經忍受得快要麻木了吧?
讓人很難想象,在這樣黑暗的環境中,他竟然沒有受到半分汙染,始終保持著一份罕有的美好和純淨。
如果不能幫助蕭冉重回舊日的平靜生活,我一定會覺得這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
正想得出神,蕭冉無意中抬起頭,看到了站在窗外的我。
他怔了一下,立刻綻開了柔和的笑顏。
“江逸!你來了?為什麼站在外麵不進來?”
“沒什麼事,隻是找你聊聊天。看你寫得這麼專心,都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蕭冉笑著歎氣。
“唉!你真是……我寫的東西又不急,你何必偏要站在外麵等我?快進來,我正悶得要命呢。”
進了書房,我才看到蕭冉的書桌上滿滿地擺著好幾堆書卷,桌子中央的一疊宣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應該就是剛才蕭冉正在寫的東西。
“閑著沒事,我在修訂幾部舊時編撰的文選,已經完成大半了。要看看嗎?”
見我的目光落到那疊宣紙上,蕭冉笑著向我解釋,順便將那疊紙遞了過來。
哦……我恍然。聽說蕭冉當年在東齊曾主持編撰過好幾部文史典籍,被世人譽為傳世經典,應該就是這些吧?
蕭冉的字很漂亮,看上去不象他本人那麼柔弱,輕靈飄逸卻猶有過之,筆筆寫來瘦而不硬,纖而不弱,筆致宛轉柔和,卻又隱隱蘊含無盡餘韻,即便與知名書法家相較亦毫不遜色。
我本來是滿心好奇,想看看蕭冉修訂的文字,但一看之下,便被他的書法吸引住精神,反而把書寫的內容放在一邊了。
“你愛喝什麼茶?嚐嚐這‘碧煙’好麼?”
我正看著那一頁紙出神,蕭冉不知何時已取出了一套精巧的茶具,放在一邊的小幾上,開始生火烹茶。
“哦!好!蕭冉,你的字寫得真好,一定下過不少功夫吧?”
“是嗎?”蕭冉淡淡地笑了笑。“我天天也沒什麼事可做,除了看書、彈琴,也就是經常寫寫字了。”
蕭冉的口氣很平淡,隻是漫不經心地隨口道來,卻讓我聽得有些心酸。
抬眼看看蕭冉的表情,他卻絲毫沒有半點自憐之意,臉上的笑容平和恬淡,很專心地扇著風爐的火,好象根本沒注意自己說了些什麼。
水滾了。蕭冉開始有條不紊地溫壺、注水、洗杯、斟荼。一連串繁瑣的程序被他做得從容細致、優雅無比,臉上更始終帶著淺淺的笑容,看去竟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這時的蕭冉,就象剛剛寫字的時候一樣,身上散發著一股平和寧靜的恬淡氣息,讓我在不知不覺中受了感染,就連本來想說的話也咽了回去。
我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接過蕭冉遞來的茶,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