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我緊緊地抱著祁烈,一邊輕輕撫摸他的後背,一邊低頭在他耳邊柔聲細語,哄著他慢慢安靜下來,心裏說不出的心疼。不禁暗自後悔自己的疏忽,這一年中隻顧著玩得開心,竟忘了關心一下自己最心愛的幼弟。也有些怨恨父王的狠心,不管怎麼觸景傷情,也不該把最小的兒子一個人丟在冷宮裏不聞不問。

祁烈哭了小半天,終於累得支持不住,伏在我懷中倦極而眠。雖然睡著了,他的小手還緊緊地抓著我的衣服,怎麼也不肯放開。我隻好一直抱著他,靠在床頭看著他酣睡。

祁烈睡得很香,不知是否做了好夢,俊美白皙的小臉掛著一個淺淺的微笑,腮邊卻還有未幹的淚痕,在柔和的燭光下晶瑩閃爍。我看得心裏一痛,便是從那時候起,下了決心要好好地照顧他一輩子,再也不會讓他象今日這般傷心可憐。

隻是,那時候的我還不明白,人的心卻不是一輩子都不會變的……

那天深夜,祁烈從我懷中醒來,睜著還有些水氣的朦朧雙眼打了個嗬欠,用細細嫩嫩的聲音對我說:“哥哥,我餓了。”

我微笑著摸摸他的頭:“小烈,告訴哥哥想吃什麼?”

祁烈黑亮的眼睛閃了閃。“我想吃桂花蓮子糕!”

我怔住。桂花蓮子糕不是什麼出奇的點心,甚至從未入過宮中的食單。在江南,它隻是一種家家會做的尋常小吃,但是在僻處邊陲的西秦,要找這麼一種簡單的吃食反倒不容易了。

“小家夥,怎麼偏偏想起吃這個?”我捏捏祁烈的鼻子,有些意外地笑問。

“因為……”祁烈側著頭,眼睛裏又有淚光在閃動,卻忍著沒有掉下來,“每年我過生日的時候,母妃都會親手做給我吃的啊。”

“啊!”我輕輕地驚呼,“今天是你生日麼?怎麼我竟然給忘了!”

細細一想,可不是嗎?六月十四正是祁烈的生日。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還在宮裏,衛靈妃也正受父王的專寵,祁烈作為衛靈妃的獨子,頗得父王的私心喜愛,雖然因為年幼沒有封王,不能接受正式的封賞,父王還是在後宮舉行了一個非正式的宴會,為幼小的祁烈慶賀生辰。

那天晚上,華陽宮中燈火輝煌,歡聲笑語,熱鬧得隔著幾道宮牆都聽得見。豔絕人寰的衛靈妃身著一襲堆煙籠霧的淺碧色冰綃宮裝,雲鬟輕挽,淡掃蛾眉,盈盈淺笑著依在父王身邊,即便是看在初入少年的我的眼中,也覺得她儀態萬方,實在是美豔不可方物。五歲的祁烈穿著一身小小的香色宮服,發束金冠,嬌嫩秀美的小臉卻比金冠上鑲嵌的明珠還要耀眼。

就連一向頗以我為傲的母後,也忍不住微笑著把祁烈攬到身邊,捏捏他白嫩的臉頰,向父王笑道:“這孩子生得真漂亮,依我看,再過十年,一定要把越兒的相貌給比下去了。”

人小鬼大的祁烈聽了這話,得意地衝我扮了個鬼臉,跳到我身上賴著不肯下去。一邊笑鬧,一邊開開心心地吃著點心,順手還塞了一塊到我嘴裏。那點心的香氣濃鬱芬芳,味道清甜可口,樣子也做得小巧玲瓏,異常精致,應該就是衛靈妃親手所製的桂花蓮子糕了吧?

我不禁苦笑。如今衛靈妃已不在了,深更半夜,四處的宮門都已下鑰,我卻找誰做這蓮子糕去?

“小烈,你也知道的……”我猶豫一下,想要試著跟他講理,可是看看他緊抿著小嘴,眼裏的霧氣越來越重,最後還是歎口氣,無奈道:“那隻有我來給你做了。”

祁烈立刻破涕為笑。

唉,祁烈年紀幼小,隻當我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可是他哪裏知道,我當時也不過隻有十幾歲,在宮中一樣的錦衣玉食,這輩子都沒下過幾次廚房,哪裏會做什麼點心?若不是跟著師傅在江湖中曆練了一年,隻怕連火還不會生呢。

還好衛靈妃逝後,華陽宮的東西沒什麼人動過,小廚房裏還留著去年剩下來的桂花和蓮子。我絞盡腦汁地用心揣磨,苦苦回憶,花了好大的力氣,總算把這種我隻吃過一次的江南小吃做了出來。形狀和顏色當然遠不如衛靈妃做的精巧漂亮,但嚐嚐味道,馬馬虎虎也還充得過了。

大功告成,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想到今日是祁烈的生辰,又傾其所有地把小廚房裏的東西搜羅了一個遍,總算又找出來半隻燒雞,幾片火腿,再拌了一碟涼拌蘿卜後,便再也找不出第四樣菜。看看桌上,雖然還是寒酸得很,但是加上這桂花蓮子糕,勉勉強強也可以湊上一桌。

祁烈和我都沒吃晚飯,這時早已餓得狠了。飯菜雖然簡單粗陋,我們卻吃得津津有味。祁烈狼吞虎咽地吃下大半食物後,差不多飽了,放下筷子,又拿了一塊桂花蓮子糕在手裏,輕輕咬了一小口,卻不咀嚼,而是含在嘴裏怔怔出神,眼圈又有些隱隱發紅。

我一看便知,他一定是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連忙伸手摟住他的肩膀,輕聲哄道:“怎麼了?嫌哥哥做的不好吃嗎?”

祁烈搖搖頭,黑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中雖然水光閃閃,眼淚卻一直沒有掉下來。

“去年我過生日的時候,父王和母妃都在這裏,大家熱熱鬧鬧的好開心。父王還說,等我再長一歲,就可以象哥哥一樣,給我做真正的生日了,讓我興奮了好些天。可是今年我長了一歲,母妃卻已經不在了,父王也理都不理我……”

我聽著祁烈的話,看看眼前草草的杯盤肴饌,靜無人聲的荒涼庭院,再回想去年此日的熱鬧光景,摟著他的手臂不由得緊了一緊,柔聲道:

“不要緊,小烈還有哥哥呢。哥哥永遠都不會不在,也永遠都不會不理小烈的。隻要小烈願意,哥哥年年都會替你做生日,一輩子都會不變!”

……

祁烈仰起小臉望著我,烏溜溜的眼睛轉了兩轉,有點不敢相信地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微笑著親親他的臉頰,“哥哥怎麼會騙你?”

祁烈這才放下心,笑逐顏開地摟住我的脖子,滿足地靠在我懷裏,漸漸又沉沉陷入夢鄉。

我永遠記得,那是我對祁烈許下的第一個諾言。

而打破它的人,並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