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猜測不已,對麵一騎飛馳,遙遙自大隊中越眾而出,手中的帥旗迎風招展,氣勢已自先聲奪人。
“定北侯、太子太傅、驃騎大將軍霍炎到~~~~”
這便是那家世顯貴、手握重權、勢焰熏天的驃騎大將軍霍炎麼?
看著自行列中緩緩縱馬行出的高大男子,衛昭微微眯眼,隻覺得對方確實氣勢不凡。在明晃晃的陽光下,這男子巍然高踞馬上的身形昂藏如鶴,矯矯不群,雪亮的金甲燦然生光,竟帶著一種奪人的聲威,仿佛令人不可逼視。
迎著亮晃晃的耀目陽光,衛昭竟看不清他的臉。
但是能感受得到他身上隱隱散發出的氣息,冷冰冰的,絕非善意。
衛昭心裏一凜,知道自己的不祥預感大約即將應驗。
這個人,究竟所為何來?
他已經隱隱猜出了幾分。
霍炎這時也正打量著自己馬前的男子。
這個人……他想,帶著一點大出預料的訝異與驚歎……就是那戰功赫赫,名動京城的寧遠將軍麼?
原來竟然這麼年輕。而且,還是這麼的……美麗……
回想起出發前在宴席上聽到的種種傳言,霍炎的唇邊浮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
“衛將軍?”
他故意沒有下馬,而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麵前的清俊男子,口氣中帶著一絲輕慢與倨傲。
“寧遠將軍衛昭,恭迎霍大將軍。”
衛昭的態度卻從容自若,清清朗朗的語聲不溫不火,在恰如其分的禮節下隱藏的是難以屈折的尊嚴與驕傲。雖然霍炎高居馬上,但衛昭看向他的目光卻是全然的平視。
果然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
他,竟也是個驕傲的人呢……一抹玩味的微笑再度浮上霍炎的唇角,他不再開口,而是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對手。
眼前的男子,身上並沒有穿著甲胄,纖長的身形似略嫌單弱,一襲淡青色的戰袍在獵獵的北風中襟袖飛揚,竟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清華韻致,讓人不自覺地便想聯到了臨風玉樹、月下瓊林。邊地苦寒,朔風如刀,他臉上卻並無風霜之色,一張清逸絕俗的容顏溫潤如玉,眉宇之間氣度高華,卻不帶半分軍旅中人的英武豪雄之氣。
這樣溫文清秀的一個人,竟也能上陣打仗麼?看來,京城中那些關於他與丁大將軍的傳言也不盡是空穴來風呢……
霍炎雙眉一挑,縱聲笑道:“衛將軍果然容姿絕世,名不虛傳。有這樣一副姣好如處子的秀美容貌,再加丁大將軍的細心調護,也難怪北疆上下會再度流傳蘭陵王故事了。”
此言一出,衛昭身後的眾將臉上無不露出忿忿之色,幾個性子急躁些的更是登時勃然變色,險些便脫口罵了出來。
衛昭風神如玉,容顏清俊,不似尋常武將那般粗豪雄壯,卻也絕非娘娘腔的陰柔秀美。而他之所以會戴著假麵上陣殺敵,更不是因為容貌過於秀麗無以懾眾,而是因為他初上沙場指揮戰陣之時才隻有十三歲,若是露出稚氣未脫的本來麵目,隻怕不光是敵人沒有畏憚之心,便連部下兵卒都難以敬服。後來漸漸沿以成習,而‘鐵麵將軍’的名號更是威震北疆,因此在衛昭成年之後,這陣前的麵具也一直不曾脫下。
這種種因由京城中人固是不知,北疆的武衛三軍卻是知道的。今日聽霍炎如此說法,語中分明隱含惡意,除了對衛昭的調笑戲謔之外,那細心調護之言,分明是影射他與丁大將軍關係曖昧,甚至疑他‘鐵麵將軍’的威名並非憑自己本領得來,大有頂名冒功之嫌。武衛軍上下對衛昭一向既敬且愛,見霍炎公然出言侮辱,自然忍不住怒形於色,隻是礙著他的身份地位不好發作。
衛昭的神色卻絲毫未變,仍是平靜得宛如秋水,淡淡地掃了霍炎一眼,道:“不敢當大將軍過譽。大將軍神姿威武,氣吞山河,自是無須些許微物,隻消威名所至,便已能使得四夷鹹服了。”
語氣平和,言詞客氣,表麵上對霍炎極是推崇,卻隱含著對他在京城養尊處優,未經戰陣的反譏之意。
這話中的鋒芒霍炎又如何聽不出來?心下自然頗覺惱怒。然而臉上卻不動聲色,知道這溫和沉靜的男子外柔內剛,自己在口舌上大約是占不到什麼上風,於是哈哈一笑,將話頭丟開,正容道:“本侯這次親至北疆,是奉皇上的旨意而來。武衛軍眾將接旨!”
看著衛昭拂衣跪倒,帶領身後的一眾將領拜伏於自己馬下,霍炎心中不由閃過一絲得意——任你再怎麼清高絕世,矯矯不群,不也得乖乖向我屈膝麼?
然而這得意卻稍縱即逝——他的驕傲不容他否認,對方臣服的並不是自己,隻不過是自己手中的一紙詔令罷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據禦史陳弘、薑落上奏參劾,鎮北大將軍丁延之居功自傲,跋扈不臣,唯親是用,結黨營私,於任上多有種種不法情事,著即革職拿問。寧遠將軍衛昭降五級調用。驃騎大將軍霍炎加封定北侯,即日起領武衛三軍,持天子纛,全權掌理北疆軍務,文武官員三品以下者皆可便宜處置。到任之後,即將丁延之被參罪狀查實回奏。欽此!”
不等霍炎念完,跪伏在地的眾將都已經變了臉色。
想不到竟是這樣一道聖旨!
驟然遭遇如此變故,即便是久經戰陣的老成宿將,也不禁一時有些茫然,隻覺得此事難以置信——天威莫測,有若雷霆,就這麼寥寥數言之間,他們的主帥便換了人麼?
但丁大將軍又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丁延之鎮守北疆近二十載,與北魏、北燕交戰大大小小幾近千場,真可說是戰功卓著,威名遠播。兼以他馭下恩威並用,公正嚴明,對於士兵又頗加體恤,多有恩慈,因而在全軍上下極受愛戴,手下諸將個個敬服。這聖旨上說什麼居功自傲,跋扈不臣,又說什麼結黨營私,唯親是用,分明是一幹小人的欲加之罪。憑著這樣幾條莫須有的罪狀便罷黜大將,北疆軍中又有哪個將領能夠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