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雷聿的態度如此堅決,寧中平也隻能歎了口氣,道:“就算你肯賭一把,衛昭也未必肯。要受整整一個月罪,可是哪怕在最後關頭出了點問題,所有的努力就付之東流,他未必願意冒這個險。”
“這個我自會跟他商量。”雷聿掃了寧中平一眼,目光中隱隱帶著警告的味道,“你最好別對他多說什麼,更別想勸說他放棄。”
寧中平默然不語,顯然是被雷聿道破了心思。過了一會兒,才又道:“至少現在還不行,得先讓他調養一段日子,等身體恢複些再說。”
雷聿點點頭,在轉身離開的同時留下淡淡一句話。
“我知道。”
接下來的日子裏,雷聿一直再沒有離開。
除了每天上午在前院大廳處理山寨的事務外,他幾乎時刻陪在衛昭身邊,不肯稍離。
衛昭不喜歡被人侍候,更不願被人看到兩人的親昵,雷聿隻好把院中的下人都遠遠遣開,不奉召喚不許入內。
然後親手料理衛昭的飲食起居,耐心細致之處,連當日的淩鋒也大為遜色,讓衛昭不得不相信淩鋒的婆媽確確實實是其來有自。
在雷聿的精心照料下,衛昭的身體終於漸漸有了起色,從隻能在內院裏閑走片刻,到可以每天到別院外麵散一會兒步,甚至偶爾與雷聿騎馬出遊,進步一天天都看得見。
但是對恢複武功這件事,衛昭卻沒有表現出多少熱情。
麵對雷聿的一再勸說,衛昭隻是淡淡搖頭,說,“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
或是索性微笑拒絕。“算了吧,我怕痛。”
直到在雷聿的威脅利誘軟硬兼施下,實在被磨得沒辦法,才頗為勉強地點頭答允。
然而在開始接續經脈之後,衛昭卻表現出了極大的毅力與忍耐,令雷聿在心痛之餘,也不得不暗自欽佩。
如寧中平所言,接續衛昭的五經八脈,需要整整一個月時間。這一個月裏,每天都要花兩個多時辰,由雷聿運功配合寧中平的金針過穴,將全身的經絡一一打通,激發體內漸枯的氣血,直到殘餘的真氣開始漸漸活躍起來,再逐一接續斷掉的經脈。
這個過程極其艱難也極其痛苦。
痛苦的是衛昭盡管從來沒出過一聲,但是從他緊繃的肌肉、顫抖的身體、全身上下密密的汗珠、以及咬得血跡斑斑齒痕深陷的嘴唇,都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承受了怎樣痛苦的煎熬。
艱難的是雷聿在這兩個時辰裏,他必須全神貫注地配合寧中平,按照他的指示輸入真氣,或輕或重,或急或緩,不能出現半點差錯,更必須保證真氣始終在衛昭體內圓轉流通,不能稍有片刻停頓。
往往一場針灸下來,兩個人都是滿身大汗。衛昭固然被疼痛折磨得精疲力竭,雷聿也累得力倦神疲,幾乎連路都走不穩。
盡管治療的過程辛苦而艱難,消耗了大量的精神與體力,雷聿卻還是堅持每天到前廳處理公務。而衛昭則隻能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連到院子裏走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長日無聊,除了偶爾逗弄一會兒窗前的鳥雀外,衛昭總是靜靜地躺在床上獨自出神,或是向雷聿問一些外麵的情形。
雷聿起初不願意多說,怕會觸及衛昭心中的隱痛,但禁不住衛昭一再堅持,也隻好簡略地說一點。
讓他略為放心的是,衛昭對東齊的朝局與戰況,並沒有表現出特殊的關心,就象聽他講燕國與北魏的戰局一樣,都是淡淡地問起,淡淡地聽著,並不時與雷聿討論幾句,純是談論戰術與方略,探討主帥的功過得失,就象是一個局外人,以超然的眼光評點著棋局的勝負。
即便是聽到霍炎在北魏接連大捷的消息,衛昭也一樣毫不動容,隻是淡淡說了一句:“他果然已經可獨當一麵了。”
這時的霍炎已受封列侯,統率著東齊遠征北魏的十五萬大軍,除了北疆的武衛三軍外,原鎮守燕齊邊境的武城軍,駐守關中的武安軍,也暫時都歸他統一節製。西征北魏,八戰八捷,占領了北魏近百州縣,旌麾直指魏都梁城。聲望之隆,一時無兩。
儼然已取代了丁延之的地位,成為東齊軍中的第一人。
相形之下,與東齊分路進擊的燕軍就差得遠了。因為缺少卓越的將領,盡管士兵刻苦耐勞,驍勇善戰,那八萬燕軍仍被魏軍阻在靈州以東,戰況處於膠著狀態,始終未能取得寸進。
兩國結盟之時曾有約定,雙方大軍分路進擊,各攻一麵,是哪國軍隊占領的土地,最後便歸哪國所有。燕軍在靈州停滯不前,作戰不力,這一點正中東齊下懷,齊軍趁著燕軍牽製了北魏的一部分兵力,正可以一路乘勝追擊,攻城掠地,鯨吞北魏的大片疆土。
對於東齊的輝煌戰果,衛昭也不見有多麼高興,反而頗為客觀地批評道:“勞師遠征,戰線拉得太長了。十五萬大軍深入敵境,糧草供應的壓力可想而知,一旦轉運出了紕漏,大軍便會進退兩難。”
“放心,霍炎可不是個笨蛋。”雷聿不以為意地道,“他以彭城為糧草轉運的中樞,南接涇川,西臨交河,水路運輸極為通暢。他的大軍沿著交河一路推進,糧草供應自然能保持源源不絕。除非魏軍有本事封了交河,否則出不了太大的問題。但以魏軍目前的力量,能應付霍炎的正麵進攻,就已經算很不錯了。”
“是麼?”衛昭深深地看了雷聿一眼,目光輕輕一閃,沒有再多說什麼。
“別理那麼多了,勞心太過也傷身體的。”雷聿端起桌上的藥碗,小心地送到衛昭嘴邊,“趕快趁熱把藥喝了睡覺,才應付得下來明天的續脈。等你身子大好了,我再陪你討論個夠。”
衛昭嗯了一聲,合作地一口喝下碗中的藥汁,任由雷聿扶著他躺好,卻不肯閉眼。“雷聿,這些天你越來越忙了。”
“哦?或許吧。離開山寨太久了,要處理的事情不少。隻怕過幾天我得回去一趟。”
“什麼時候?”
“得先把你的經脈接續好。”雷聿的手指輕輕拂過衛昭的額頭,拭去了上麵的幾點汗珠,“還有幾天就大功告成了,你不高興麼?”
“……自然是高興的。”衛昭輕輕笑了一下,習慣地握住雷聿的手,“但是對於我來說,武功並不是最重要的。”
“那麼什麼才最重要?”
“問你自己吧。”衛昭淺淺微笑地望著雷聿,突然抬起頭,在他唇上印下輕輕一吻,“你心目中覺得最重要的,也就是我最在乎的。”
“真的?”第一次聽到衛昭意義明確的表白,雷聿驚喜地低呼一聲,一時之間竟不敢相信,隻是怔怔地凝視著衛昭清澈的眼眸。
“自然。”衛昭靜靜地與他對視,眼中有晶瑩的光芒閃爍流轉,美麗閃亮得奪人心魄,令雷聿不覺為之失神。
那雙清亮的眼眸中流露出的真情無庸置疑,使雷聿深深沉醉其中,忽略了目光背後的許多東西。
等到他重新回憶起此刻,真正明白衛昭話中含義的時候,一切都已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