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使得,隻是姐姐真的不去嗎?”
“我店中太忙,真的不得閑。”楚江說著,臉上是一片隱藏不住的笑意,一副喜上眉梢的樣子。
楚畹此時也發現了她的異狀,不禁狐疑地看著她。“姐姐怎麼了?好似很高興的樣子。”
“哦?我有嗎?”依然笑容滿麵。
真的有點奇怪……算了,她也無心去猜測,楚畹如此想道。
“對了,我聽小桃兒說,今日有爹的信來,爹在信中說些什麼?爹和娘二位好嗎?”
“爹娘很好。”何隻“好”而已,她想啊,現在他們二個簡直好翻了!“信上沒說什麼,無非是叮囑我要好生照顧你的一些話。”
“喔。”
姐妹倆又聊了一會兒,楚江方才回房去。
以後她們姐妹二人能再這樣聚肩而談的機會,可能也不多了……回房的路上,楚江不禁有些感歎。
初三日清晨,楚畹帶著家婢小桃兒往西湖南邊南屏山山麓上的淨慈寺燒香。身上穿著姐姐特地為她準備的彩繡百蝶穿花杏子紅雲緞襖,及同色繡花綾子裙,整個人顯得比往常有生氣得多。
燒過香之後,時刻尚早,她有意四下走走,一覽西湖馳名天下的山光水色。因是春暖花開時候,西湖遊人多,她便刻意選擇人跡罕至的僻靜處走。
她在一片野杏花林中漫步,這杏樹雖然是野生野長,花擺小而色淡,但錦簇似地漫開了一大片,倒也別有一番媚態。走在其間,繽紛的粉瓣飄落如雨,煞是醉人。
正當她正陶醉在這一片天然美景之時,跟在她身後的小婢突然拉拉她的衣擺。
“怎麼了,小桃兒?”她停下腳步,回頭詢問。
“六小姐,奴婢……奴婢想小解……”
“唉呀,可這附近並沒有人家的房舍,該怎麼辦?”
“不打緊的,奴婢到那邊的樹叢後就可以了。”小桃兒指指不遠處的一片矮樹叢。
“這樣好嗎?”楚畹吃驚地以扇掩口。
“行的,反正這兒又沒有人。六小姐,請您在這裏等候奴婢一下,奴婢馬上來。”小桃兒說著說著就跑掉了。
楚畹依言立在原地,但還是下意識地轉身背對小桃兒的方向。
等候了許久,杏花瓣都落了她一身,仍然不見小桃兒回來;她耐心等候,卻還不免因擔憂而有些心焦。
又過了一會兒,身後總算有腳步聲響起,她這才放心地回過身去。
“小桃兒……”一見到來人,她的嗓子在驚詫中哽斷地回過身去。
不是小桃兒,是……聿亙!那個令她朝思暮想、夜夜驚夢的人……
過人的震驚使她整個人如遭雷極般地怔住,手中扇子不覺落地。
“見到我,你這麼驚訝?”聿亙悠然自若地淡笑著,走近她,優雅地彎身拾起那把係著丁香色蝴蝶結子纓絡的紫紗團香扇。
“你來西湖……玩賞嗎?真巧……遇到你。”她力持鎮定地打著招呼,以一個極為牽強的笑掩飾心中的驚慌和心虛。
心虛?怪了,她在緊張、心虛些會什麼?她並沒有哪裏虧欠他,不應該怕見到他的。她如此鼓勵自己打起麵對他的勇氣,因為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巧遇,她不能再畏畏倪倪,任他瞧扁她;她一定要表現得沉穩、從容!
聿亙沒有理會她那破爛不堪的客套招呼法,將手中那把精巧雅致的小紗扇遞還給她。
“喔,謝謝你……”她緊張地伸出手去接。
就在她要碰到扇板的那一瞬間,聿亙放開扇子,反手摸住她玉似的小手,紗扇再次落地。
“我是來找你的。”他正容沉穩地說。
來找她!?……楚畹愣了一下,開始費地試圖抽回自己的手。“離開王府的時候,我沒有拿走任何不應該拿的東西……真的。你以前借我的披風,我也還你了,我沒有欠你什麼……”她直覺地拚命解釋,以為他真的是來討債的。
“我知道。”他的表情沉靜異常,一雙深邃的眼眼卻有灼烈的莫名情緒在蘊釀。趁著楚畹仍一臉呆愣的時候,他火速將她拉入懷中,緊緊鎖住。“是我欠你太多。”
從前她仍在王府的時候,他不是對她欺淩折辱,就是在她身上巧取豪奪他所想要的一切,他從不曾想過她的感受,而她也總是逆來順來,沒有抱怨過什麼,所以他就將自己的所作所為視為理所當然。直到她毅然離開他身邊多他才恍然醒悟,一切並非如他所以為。
她什麼都不說,並不表示她什麼都可以忍受;表麵上,雖然她的是個溫婉嫻靜而通達事理,但實際裏,她也不過是個天真稚弱的小姑娘,如何可以若無其事地承受他的無情相對而毫不傷心?
看到她所留下的書信,他心痛地了解到長久以來,她是如何地委屈求全——當初她有求於他,他視她為賤娼而百般糟蹋,她傷心,但還是欺騙自己那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後來他不想讓她走,雖然明知道他不會對她付出絲毫情義,她仍然為他留下——自從和她相識之後,他讓她受盡委屈,但她卻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也許,她並非真的無怨無悔,隻是如她所說——找不到一個可以放聲痛哭的地方罷了……
她離他而去之後,他悔恨不已。他不是懊悔當日不該向聿穎說那些話讓她聽到,他隻後悔從前不該那等輕忽她,做出種種違心的舉動。她不在身邊的這些日子裏,每看一遍她的留書,他就不禁心痛一次;這才深刻明白他是真的愛她。
已逝的往事他無法改變,他隻能求在未來的歲月裏,可以好好彌補他從前的愚昧,因此為了找回她,他不顧一切追下江南。
他突如其來地擁抱令她更為怔仲。片刻後,她回過神來,不禁滿麵羞紅地掙紮。“放開我!放開……”
聿亙不將她的扭動當成一回事,反而更加摟緊她。“我不會再將你放開。”他把下顎輕靠在她綢緞似的雲髻上,輕聲低語。“跟我回去。”
他那惑人心神的柔魅嗓音,在此際似乎對她失去效用。她不再像從前一般易於迷醉於他眩人的魅力,現在她一心隻想掙脫他。
“你在開什麼玩笑?放開我……”她不停地掙紮著。從前聿亙的懷抱是她的夢想天堂,現在也是;但她很明白,這個天堂對她而言太過奢侈,不是她能夠停留的地方,如果她再不知好歹地眷戀下去,隻有掉入地獄的份。所以,她不得不脫離。“求求你,放開我……這樣是……不合禮法……放開我……”
“跟我回去。”他堅定地重複勾魂低語,加重手臂摟抱的力道。
如果可以,幹脆就這樣抱回北京算。他絕對做得到,但,他不想再事事強迫她。
幾近蠻橫的強勁力道讓她無法掙紮,也不想再掙紮;她認命地鬆懈下來。
“請告訴我,你到底想怎樣,親王大人?”她盡量問得客氣,但她的聲音卻完全泄漏她的無奈和疲憊。
他不喜歡她、賤棄她的身份,她識相地走人就是了,他還有什麼看不順眼的?難道真的要她傻傻地受騙三年,他才會高興是嗎?
“我說過了,跟我回去,我要娶你。”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詫,但隨即轉成莫可奈何的眼神。“你在打什麼主意?又想騙我了,是不是?”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歎息聲中有悲哀,有無奈。“整我很好玩嗎?居然讓你專程下江南來騙我……”
“我沒有騙你。我怎麼會騙你呢?”他輕輕地抬起她的臉和他相對,一語雙關地說道。
望著他好半晌,不知怎的,她竟覺得他眼中的眼神真摯蕩讓人心悸,似乎在訴說些什麼……她逃避似地別開臉。
不管他的眼神代表什麼意義,她不敢去幻想,也沒有幻想的餘地。
“好吧,你沒有騙我,是我自己騙自己。可以放開我了嗎?”
“我知道那一天你聽到了我和聿穎的談話。”他沒有理由理會她,自顧自地說。
楚畹垂下頭,沒有表示什麼。
“我是有騙人,但我騙的人是聿穎。那一天我所說的話,都是假的。”他不疾不徐地說,神情卻認真無比。
“怎麼可能……”她詫異地抬頭看他。“你沒有理由這樣做。”她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我不想讓他知道我要娶你,所以不得不那樣騙他。相信我。”
為什麼?她幾乎脫口問出這句話,但她很快地想到他之所以不讓聿穎知道的原因——
“因為我出身低下,你怕丟臉,是不是?”她心灰意懶地說,唇角卻有一抹了然的淡笑。“既是如此,你騙不騙他,又有什麼差別呢?一樣都是謊言。”他打從心裏鄙視她,她又怎能奢望他說願意娶她的話是真的?他本來就在蒙騙她。
她的淡笑有一種冷意,冷得令他微微心寒。
“不是那樣。我之所以不願讓他知道,隻是因為……我曾經以身份懸殊為藉口,不準他娶你。”他坦白地說出事實。
“事實啊,你本來就是這麼想。”她淡笑依然,隻是冷意斂去,漸漸換成一種哀傷的意象。“其實,你不用向我解釋這麼多,有些事,我很早就有自知之明了。我也說過,我不是真的想嫁給你,我知道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