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知道,它無論如何是爬不上一尺多高的池沿的。
螳螂猛地再猛地蹬著長長的折線後腿,隻是一次重似一次地用頭撞在池沿上。它不明白這個世界。它消耗著自己的體力,蠻以為可以通過拚搏而殺出條生路,而事實上,等待它的隻有死亡。可悲的是它不曉得這個事實。
對於小孩來說,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遊戲而已。
空寂
我順著台階走。我想,有台階,總可以通往一個去處的。這便順著台階一直走下去。
在台階的盡頭,稍一擰身,就看見了一個被荒蕪了的窯院。崖勢不高,窯洞是用磚箍過,粉刷得很白淨的。門和窗不見了,留有殘缺的門牆,窯內自然空空蕩蕩。
先是看見一孔窯洞,後又可窺見另一孔,也許還有一孔,全被茂密的洋槐樹枝葉遮嚴了。不知什麼時候,人們把這塊地方還原給了自然,現在是不易插進一隻腳而與窯洞親近了。
我深深地感到窯洞的寂寞。
這是誰造的住舍呢?它曾經收留過誰的客心與孤旅呢?它的主人是怎樣離它而去他方的呢?它至今還在誰的夢憶裏不時複現呢?
“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伴隨著廝守著這寂寞窯洞的是那些失落了的靈魂。生命從這裏流過,河床上長滿了荒草。
空寂的窯院,這窯洞的眸子沒有閉上。
也許有一天,又有誰來到這裏,鏟除雜草,升起炊煙,將這裏作為棲息地了。
這兒是僻背一些,但風水極妙。臨水麵山,目極百裏,居於千仞崖上,與塵世有地理上的超脫和俯勢。倘若選擇弄竹采菊以延年的佳境。這兒就挺合君意。
青苔旁的白發
從離宮鄰近的村子走過,村人投來關注的目光。我沒注意這些目光的內容,也許好奇,也許疑惑,也許羨慕或嫉恨。如此而已。
我卻被一個奇異的鏡頭所感觸,心口掠過一陣劇烈的悸動。
就在距我很近的路邊,有一堵半人高的院牆,牆頭繡滿鮮活的青苔,青苔旁探出一位白發老嫗的頭顱來。在雨後的斜陽裏,一縷暮時的陽光恰好照在青苔與白發之間,美麗的楚楚可人。
噢,青苔上還有晶瑩的水珠!
牆內的窯院很破舊,院牆也趨於坍塌。唯獨這青苔與白發顯亮得透出美麗的色調來。
也許,白發人在作新娘子的時候就常探頭於這處牆頭,年華已完全化為一片青苔了。牆老了,人的記憶已經生出了苔蘚。
她的目光是平和的,坦誠的。那絲絲縷縷的銀白色的頭發。也那麼潔淨而慈愛。
我想起了我白發蒼蒼的祖母。我們的母親,我們古老的熱土。
那青色的與白色的反差,那斜陽餘暾,實在叫人眷戀不已。
《中國作家》一九八九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