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成熟的情書(1 / 1)

一位七旬老人,擇得這兒的一幢古屋住著,安度晚年的時光。一個個太陽從東窗走進來,又從西窗走出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他沒有等候生命的終結,盡管生命的終結在忠實地等候著他。

他有殷殷的等候,那便是一封封情書。遙遠的地方隔三見五的飛抵這僻靜的古屋。對方所期待的情書,又從這裏放飛,去安慰另一顆焦渴的心。

彼此都是古稀之年的人了,年齡相加早已超過了一個多世紀。而愛是不會老化的、在他們來說依然是四五十年前的瀟灑和風流。

隻是,情書成熟了。熟得像血的顏色。

青果也是可人的,但瓜熟蒂落時候的果實更為貴重。

千山相阻的人兒,為了一個愛字而交付了大半生的時光。盡管在這漫長的歲月,僅是匆匆地見過幾麵,也許至死也不能結為名義上的夫妻。在剩餘不多的日子裏,彼此的眷戀則愈加迫切。

他一生從過武,從過文,名氣曾赫然一時,也有過牢獄之苦。唯獨這情書還沒有交付完,鴻雁在隱密處飛翔著。該辦一下屬於自身的事情了。

每天,他都走很遠路去等待郵遞員的到來,常常是落空的。可他相信很快會有信來。他疲憊了,需要另一根拐杖。

殘忍的琴聲

朋友告訴我,他聽不得鋼琴聲。

還有聽不得琴聲的人嗎?那琴聲多麼柔美,多麼悠揚,或多麼深沉、憂鬱!給人以休憩、愉悅和享受。

可琴聲於他是殘忍的。

那個落雪的夜晚,他被人關在屋子裏,施以皮鞭木棒,逼迫他供認什麼。因為害伯鞭打聲傳出屋外,便有女演員彈起鋼琴,以遮外人耳目。屋外,白雪覆蓋了夜的世界。

那間屋子是琴房。彈琴的女人很美麗。

他的幾根肋骨被美麗女人的柔軟的手指叩斷了。

從此他聽不得琴聲,尤其在靜靜的夜裏。

螞蟻的圈

小孩捉住一隻黑螞蟻,逗它讓它咬鉗子。待黑螞蟻咬著小手的時候,他“哎喲”一聲,輕輕地拔掉它的一根觸須,放開了。

螞蟻便轉開圈來。無休止地去劃一個個圓,直至餓死累死。

螞蟻在無意識地奮爭,卻失去了生命的自由。它著了魔似地騷動,已經不自控了。

小孩看見過影片上的非洲螞蟻如何將一個人變為枯骸,他恨這類黑螞蟻。他說它是害蟲,咬人。是他逗它咬過之後,才覺得有理由對它采取這種慢性自殺的刑法。

遺憾的是螞蟻至死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即使明白了又能怎麼樣呢?

葉包蟲

午後,我散著步的時候,臉上似乎被什麼東西輕輕碰了一下。我站住了,眼前在晃動著一片卷縮著的小樹葉。它打著旋,不肯落到地上去。

原來這樹葉裏住了一隻小蟲子。它對著天空間的陽光,仰著腥紅的軀體,舞弄著毛茸茸的爪子,將它的小屋搖得飛轉。

好一個天使!如同搖籃中的嬌女,如同跳傘的少女,悠哉遊哉極了。一條垂直的銀閃閃的絲線,從高大的梧桐樹枝上牽下來。我想象,它這小軀體裏一定有一大盤白絲線,放著生命的風箏。

葉包蟲,卻極會保護自己。我隻是吹了口氣,它便縮進小葉片的屋子裏去了。稍時工夫,它見沒了動靜,又出了屋子,躺在門口曬太陽。

那仰著的姿勢,似乎是在自我欣賞那條垂直的生活之路。那條路,是它用自己的汁液鋪就的。

真實,葉包蟲的路是一團亂麻。也不那麼垂直,更不那麼自由自在。

我不願再打擾它的生活,側了一下身子,繼續散步。

《散文選刊》—九八九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