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古都雜記(1 / 1)

早晨騎車子一入城門洞,便被一陣唧唧瞅瞅的鳥叫牽住了目光。畫眉鳥兒在街心小樹林子裏足足掛了幾十籠,喧噪得每一片秋末的楓葉也顫動不止。鳥兒的主人們是一群老人,有做動功或靜功課的,有圍攏一起觀賞這尤物的。儼然,這裏是塊都市裏的小島,這裏屬於老人與鳥的天地。而急速流動的車陣正從身旁經過,不大留神它的存在。

按說,這古城樓下的風景是古都的情調,而搖滾樂般的現代情緒卻無疑似這激奮的車流,血液一樣湧動在古都之晨的肌體裏。

如同早晨宜於老人,傍晚的這塊小島則是青年男女談情說愛的場所。也曾看見過碩大的圓月懸於城頭,情人們稀稀疏疏,相依相偎著從小樹林子裏出沒,穿過城門洞而去。這情景更使人感覺美妙。

老年型的古都,自身的生命活力是永恒的,自然、曆史、人,構建著古都的現實生活與嶄新的夢幻。

有時候遐想,這街市上不同膚色的人們許是從碑林的絲綢之路石刻圖上走來的,是從唐詩中抑或是自玄奘大師西域記的竹簡中走來的。空間也如同時間,世界變得近了,歲月變得小了。

“老外”們也騎著車子彙入湧流的車陣,也拎著包擁擠在街市的每個角落,也買東西吃羊肉泡饃等候公共汽車,象古都人一樣生活著。他們不再被圍觀,不再顯其稀罕,同屬於這座城市的一個小細胞。

當然,差異是有的。差異不僅僅在於中外合資的旅遊設施的高樓有多闊氣,協作出產的名牌家用電器多走俏,還有那股化妝品的香型多濃多怪。所呼吸的畢竟是古都市的空氣,從而又使這裏的空氣不再單調甚至沉悶。

據說,每天流動於主要交通樞紐的人有幾十萬上百萬之眾,擠窄了這個城市的道路和空間。生意人不少,觀光者不少,從鄉村田野奔這裏做工的人也不少。商品的流通,體製的變革,觀點的更新,使古都變得應接不遐,思緒萬千。也使得這裏的色彩斑駁紛紜,甚至有光怪陸離的地方。豐富與焦躁,激奮與怠然,美好與醜惡,新與舊,在相輔相成,也相克相搏。

曾經被碰碰撞撞,走不過去一條平時還算清靜的街道,就煩躁得直發毛。想著那次去佛坪自然保護區的超然,想著一個人獨獨坐在故土山原上吸一支煙捕尋鄉野的精靈,想著榆林沙漠上沉寂的古城堡,便厭倦於這城市的喧鬧了。

自外邊回來,又覺得所居住的城市的美麗。當又騎上車子彙入湧流,就感到了一種主人般的或者是一分子所擁有的自豪和自信。重歸都市,既使分手不過十天半月,一切便顯得陌生。

根是什麼意思?很費琢磨。去解甲歸田?去輞川尋王維?去大山名川檢拾李白的殘夢?畢竟還不是自己這般年紀這般性情的人所思謀的。那麼,去海南?上京華?放洋?卻又多了不少的保守。況且以為此處潛勢極大,氛圍也適於秉性,盡管有不順心的地方,總還可以幹一些事情的。

這麼,去理解古都市的主題,就會在古與今、愚昧與文明、封閉與開放、傳統與現代諸方麵得出一個符合曆史發展必然性的結論來。

一次在友人家裏,不經意地瞥見了北窗外的奇景。其實是一種感覺,那沐浴在夕陽裏的遠處的樓群黃黃的有些蒼涼,使人想到那故土山原在黃昏裏的情形。細看去,窗戶如同蜂巢,那是以各種生活內容和生存方式存在著的—群古都人的住處。歲月如流,古都就悲壯得如詩如畫。

而又一顆新鮮的太陽很快從東邊滾過來,它似乎已經不是昨天墜落的那一顆。古都市的色調變了,清新,富有生機,如同上早操的那些可愛的孩子。

如此的心理感覺,常常令人精神為之抖擻,好多好多擾人卻有趣的事情在等待著去辦。消極,隻能是自行淘汰。而參予,則會從商品經濟的製約下找到自我的位置,所鍾情的事業的位置。

古都市也同樣在尋找一個它自己的位置。不僅是黃土地、秦俑或帝王之都的稱謂,不僅是。作為內陸城市,大西北城市之首,當今時代的古都的形象怎樣才無愧於自己的意義呢?好在它是流動著的,流動就不會衰落。修複城牆和建造立交橋、高層建築與緩解鹽荒、糧油供應短缺等事情一樣重要。它關乎整個城市的心態。

今天和明天,古都不會失落於它的時空。

《光明日報》—九八九年二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