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沉默的鴿子(1 / 1)

初夏的雨滌盡塵埃,把個裸露於屋子外的一切都淨化得光潔而滑潤。因為是這種綿綿的雨勢,天色或微暗或亮麗或不明不灰,有時也有令人眩目的看不見的光線刺痛了眼膜。雨卻仍然那麼不緊不慢地下著,象有訴不盡的言語,在這異鄉窗戶內,瓦簷上如注的雨聲怎麼也是愜意的。你象是化作了這個初夏的世界,綿綿的傾泄使自己不禁要打幾個寒噤了。這裏不是鬱孤台下清江水,而是漢山腳下漢水潮,向誰問—聲:“更能消幾多風雨”呢?

鴿子。

沉默於窗外屋脊上的—隻沐雨的野鴿子。我是不經意中看見了你的。開始以為是屋脊上的泥雕裝飾,那麼一絲不動,任憑初夏的雨澆在身上。仔細看去,肯定是一隻活生生的鴿子。那麼可以想見,雨可以澆透你的羽毛,也是不可以冷卻了你鮮紅的火焰一般的血液的。你掛著雨簾的窗戶,也就是眼睛,看見了什麼你在掛牽你的巢穴呢還是相思於你的情侶?你為什麼孤獨無依身隻影單呢?你也是浪跡子異域山水間的遊子嗎?你失意於什麼呢?我親愛的可憐的緘默的執拗的和平的化身!

我想起了都市裏陋室平台上可以看見的那些歡樂而悠閑的鴿子們。它們在屋簷下散步,在我的頭頂上旋飛,在建築物的高處小憩,這都是我見慣了的情景。它們是—群馴鴿,它們的上帝是那一位純靜的少年。少年人打一聲口哨,它們便一起簇擁到他的腳前,然後爭啄它們的上帝從手心裏拋撒開來的食物。然後是一陣咕咕的叫喚聲和撲撲喇喇的拍翅聲。然後又回複於前麵說到的情形,在不同的空間裏占據相對的自由。

有一回,我遇到過那個悲慘的場麵。幾隻鴿子許是誤食了毒品而最後掙紮於屋簷下的場麵。羽毛零落,肉體碰撞不安,之後便平靜了。同類們棲息於高處,麵對死難者致哀,默默無語。它們的上帝,那個純粹少年也許正坐在課堂上做他的數學作業吧。這是一個生命的現象,對於死去的鴿子則是生命終極的現象。對於我呢?我說不清楚。現在,這如注的雨聲恰似鴿子的拍翅聲,淒涼而激越。

轉眼間,沉默的鴿子從視野裏消失了。

《香港文學》一九八八年第十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