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是當今的僧人,不是王維所見到的僧人,我也隻是在唐詩中讀王維罷了。香積寺已被田園圍攏,深山古木當在幾十裏南山之中。寺靠村舍,農事正忙。寺旁一彎鎬水流過,嘩啦啦響,有一小橋可達彼岸。我在寺內購得一小本經書,黃皮的,開本為六十四開。粗粗翻過幾頁,文字如賦如詩,多為智理之言,導善之說。忽有豪華小轎車飛揚塵土馳至寺前。車裏鑽出來的外賓,戴著茶色眼鏡,西服革履,來朝拜導善塔。他不是唐人王維。王維恐怕已棄官歸田,走遠了。
下馬陵
沿修複的城牆內環路,從柏樹林南頭至和平門裏,可見一稱為下馬陵的地方。平時行人稀疏,樓舍與高牆下的巷道顯得幽靜寂寥。唐時的下馬陵,習俗稱之為蝦蟆陵,當在長安城南曲江附近。當時為遊樂之地,想必是十分熱鬧的。有詩道:“翠樓春意蝦蟆陵,長安少年皆共矜。紛紛半醉綠槐道,躞碟花驥驕不勝”。菊花青好馬悠遊而行,馬背上的少年頗顯驕態,酒意微醺。而詩人皎然恐怕不是這等富貴之子,如若是的話,他又為何出家為僧,久居吳興杼山妙喜寺呢?據說,他在唐代和尚中文名很高。下馬陵,有如何下馬的禮儀,陵又如何,不得而知。謝良輔《憶長安十二月》有詩雲:“取酒蝦蟆陵下,家家守歲傳卮。”從蝦蟆陵下取得酒來,杯盞咣當中坐而待旦,度過除夕之夜,一年又過去了,一年又來了。
下馬陵的位置,從大雁塔以東移至和平門裏,如果是將唐朝的皇城當作後來的西安城,規模縮小,大致推測方位也罷了。或許另有說法,不去細究。如今下馬陵附近,也有餐館酒巴,時而有“老外”在那裏品味。到了燈節,緊依的城牆上火樹銀花,喧鬧非凡。下馬,蝦蟆,音近似卻語義甚遠。是否在唐時的蝦蟆陵可以聽到青蛙或蟾蜍的鳴叫聲呢?青蛙又稱田雞,時下屬禁捕之物,然田雞下酒,當是一道好菜。
買花與賣炭
唐代長安城,到了春深時節,人們便乘車騎馬相約去賞牡丹。若想有國香常伴,可買得花束歸去。花的價錢是不固定的,這要看花的品種優劣貴賤。紅白相映,五彩繽紛,據說代價約五尺白絹。上罩帷幕,旁織笆籬庇護,灑水沾泥,色香如故。人們都以為此乃習俗,卻有一鄉村老人偶至買花處,低頭長歎,這—叢深色花竟是十戶中等人家的賦稅。詩人白居易的《買花》,記述的當是這番情景。沉香亭中,玄宗與楊玉環觀賞牡丹,李白便吟出“名花傾國兩相歡”的《清平調》。如今去觀賞沉香亭的牡丹,姿容依舊,而人麵卻是誰呢?街市也時興起花店來,有真花亦有假花,見人買得一枝鬱金香,值五塊錢,真是好價。
白居易也寫有一首《賣炭翁》。冰天雪地,老人驅牛車從南山趕來城中賣炭,換得衣食所需,宮中太監仗著皇威掠走炭車,所得不過半匹紅紗一丈綾。伐薪燒炭,指的是木炭。而今城中已罕見牛車,騾馬車隻許在僻巷行駛,大多是搬運建築材料的近郊農人。居民燒的是蜂窩煤或液化氣,煤炭供給鍋爐和發電廠應用。些餐館燒用的是塊炭,俗稱鋼炭,有煙且耐火,這也就有了賣次的生意。賣炭人多是鄉村來的流民,置—輛箱板窄長的人力車,早晚冬夏都串街過市叫賣。車上有秤,以斤論價。他們從煤廠購出塊炭,零售於市,無非掙幾個苦力錢。
炭與花相去甚遠。但炭火燃燒時也不亞於鮮花的美觀。
梨和柿子
唐長安皇家禁園中,有大片的梨樹園。玄宗曾在梨園中給樂工和宮女教授樂曲,樂工便被稱為皇室梨園弟子。後世也就將戲劇藝人稱作“梨園弟子”了。古長安的梨樹很多,暮春時節,梨花如同寂寞靜女,素淡天真,孤潔無塵,粉香清芳,與青柳相映成趣,使凡卉也要忌妒了。尤其於細雨薄煙裏,嬌韻十足,恍若玉人之初沐。花好果亦好,酥甜香脆,玉漿四溢,堪為果中上品。樊川大梨,據說落地則破,其主取者,以布囊承之,名台消梨。新豐、扶風、彬州梨也尚佳。如今鹹陽街市上,以梨樹為夾道的風景,梨花如雪,梨果墜地而無行人撿取。在西安,似乎還少見以果樹置街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