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柿子,雖比不得梨的高潔酥口,也卻另有味道。我曾寫過記述故鄉渭北原上的柿子的文字,那樹齡之長,樹冠之大,果實之碩,景色之壯觀,似乎是獨到的。西安城裏偶見柿樹,顯得文弱小巧,柿子也難等到熟透就被遭賤了,空留一樹紅葉飄零於霜天。劉禹錫《詠紅柿子》說:“曉連星影出,晚帶日光懸”。柿果與霜葉,比二月花還要紅豔。鄭虔的詩畫字被玄宗稱為三絕,而鄭虔年幼家貧,是靠慈恩寺的柿葉當紙修練成的。《酉陽雜俎》說:“俗稱柿有七絕,一壽,二多陰,三無鳥巢,四無蟲,五霜葉可玩,六嘉實,七落葉肥大。”臨潼的火晶柿子,秋後街市上有售。柿餅,年節為老家祭品之一種。我幼年賣過柿子,那時候四個賣一毛錢,但錢頂錢,可貼補家用。
蓮湖
今蓮湖公園有承天閣,緣於此園係唐代宮城承天門遺址。明朝朱元璋之子在這兒營造了一個私人園林,引水種蓮,故有蓮花池之稱。康熙年間易名為放生池。之後,又廣植花木,辟為公園,且湖分兩半,東湖泛舟,西湖植蓮。因此園,這一帶便成了蓮湖區域。“此巷不通”的牌子是說蓮湖巷子為半截巷,從這兒進去還得從這兒出來,端直走不到西頭別的巷子去。我供職於此巷某院落,臨窗即見園子裏的各色風景,掃興的是園子這一角為垃圾點,垃圾似乎在那裏長了根而大煞其風景。咫尺之間,卻也極少去園中泛舟賞蓮。
蓮為淩波仙子,靜中吐芳,紅白兩色,一般馨香。其鮮潔雅麗之花,玉白可口之藕,竟是從汙泥中生長出來的。出淤泥而不染,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亭亭淨植,花之君子者也。唐時曲江池的蓮花,曾使宮女自愧不如而拋棄了頭上無味的飾物,畫工擲筆拋彩,僧人也不想閉目坐禪了。華山因千葉蓮花而得名,甚至“三寸金蓮”之稱也來自蓮花。古蓮籽長眠五千年後,浸於硫酸中尚可抽芽開花。明朝的蓮籽想必也許開花於今日的蓮湖了。園中曾有奇園茶社,主人叫梅永和,在茶社設秘密交通站。園中對聯為“奇乎不奇,不奇又奇;園耶是園,是園非園。”橫額為“望梅止渴”。如今園中有“西安棋院”,黑白分明,交戰無休,棋也奇也,其間奧妙似乎勝於賞蓮。
興善寺貝多樹
興善寺,位於今西安城南,曾幾何時已被辟為公園,稱之為新風。寺院始建於晉代,初名遵善寺,隋開皇年間改名大興善寺。名字改來改去,地方還是這塊地方。唐代有個不大知名的詩人叫張喬的,安徽貴池人氏,鹹通年間中進士,後居九華山做了隱士。他曾來到興善寺中,看見了一株貝多樹,感慨萬千,遂題詩作念。這株貝多樹,拂搖雲天,煞是可觀。樹苗來自印度,由小即大,繁衍成蔭,勢隨佛塔而生,寒出四牆之外。春鳥啼月,空中蟬噪,遠根穿過古井,高頂疾風起落。燈夜影動,雨朝聲繁,耐得雪霜,壽於終南,隻有劫火才可以使得寂滅。張喬對貝多樹可謂禮膜拜。
不曾留意,如今貝多樹安在?貝多,又作貝多羅,梵文音譯,冬葉不凋。其葉片可代紙用,佛教徒常用以書寫佛經。隋唐時,長安佛教盛行,由印度來此傳教的僧侶,在寺內翻譯佛教經典和傳授密宗。貝葉有知的話,也修行得差不多了。掌狀羽形分裂的葉子,亦可做扇子,供世人納涼以驅酷暑。花淡綠而帶白色,開一次花結一次果後即死亡。莖上有環紋,甚為奇妙。詩人張喬所言的“火劫”,為梵文音譯。在佛教看來,世界經曆若幹萬年毀滅一次。重新再開始,一個周期為一劫。歎時間浩渺,不足百年之人談什麼千年萬年興亡之事。有年秋深時節。偶入興善寺,看過金剛殿和千手千眼觀音殿,在後院見得數株銀杏,即白果樹。其扇形葉片飄落滿地,黃黃地燦若明霞。
《文學報》一九九—年五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