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與君閑語夜火(1 / 2)

老西安人迄今仍保留著一些傳統習俗,講究節令時尚,那麼信奉神話和傳說。你如果聽得滿街是“火紙”的叫賣聲,就準是什麼節氣又到了。初夜便有一簇簇的紙火在十字路口燃燒起來,神秘而蕭瑟。天熱了冷了,亡靈也似乎要換單的穿棉的,以適應大自然的時序。其實,隻不過是生者聊寄一縷親情牽念的方式,自慰於已而恪守的一種規程罷了。我在都市多年沒這樣做過,許多城裏人恐怕也不信這一套,但它總會引燃你心頭的那份故情。我時常想到的夜火,是故園場院裏那一堆熊熊烈焰,不曾在心裏寂滅過。那不是冬祭或者什麼送寒衣之類節氣,鄉人方言叫它“斂幹”。我查閱過方誌,從新年到除日凡十九節,未曾記載這一時令。當然.它無疑也是一種驅邪避殃的祭祀,我權且寫作“斂幹”二字。記得—到這天後晌,娃們便結夥去溝裏拾柴火,回來在場院裏摞起一個新的公共所有的柴堆。入夜,每家每戶都自願添上柴禾,以多為尚,幾乎傾巢出動圍繞到柴堆邊了。即使大旱年月,缺少燒的以糊口,也從未有誰家不添柴的。火一經點燃,烈焰衝天,刹時照亮了村舍天空和每一副麵孔。年輕人騰跳於火上,老人將孩子挾起在火上掄著燎著,火使人們忘了憂愁而盡情歡悅,火也凝聚了失散或衝撞的人心,眾人添柴火焰高,原始而美好。我知道鄉間多年已不“斂幹”,對夜火的崇拜意識轉化為別的祭儀了。

壁掛

我所珍愛的一些玩意稱不上什麼古董。充其量隻是些零雜之物。而壁掛。便是其間的—種。空徒四壁,平日淡然,掛一點玩物以點綴,目之所注,便有呈現的立體感,牽出許多情思來。再說懸空而置,可以惹眼,也省得占據平麵空間而搬來挪去。稱作掛臉的佛像和仕女,一黃一白分別購自五台和大同石窟,其莊重肅穆令人崇敬。一幅純黑的女人掛臉,出自現代派之手,臉很窄,鼻子細長,眼球碩大,那櫻桃小口就顯得分個俏美靈動,妖撓誘人。更抽象的—幅掛臉,黑陶製作,非人非鬼,似有雙目詭秘奇誕,可視其為—種生命的圖騰。另—幅由圓的彎的凸的曲的四片黑組成,用麻繩係住便構成了日月山水的圖案。天地陰陽,動的靜的熱的涼的固體的液體的都有了。男人女人飛禽走獸遊魚均在其間,濃縮了一個世界。老虎掛臉得自鳳翔,鼻子上長出辣椒,耳朵上棲戲著小鳥,石榴牡丹開放在臉人,不愧為鄉間藝人的泥土創造。還有—掛品是件金雉標本,得自秦嶺山中,無骨肉和氣息,僅是一副絢爛多彩的皮毛及尾羽。另外兩件幹脆是植物果實,—為皂夾,彎彎如月如眉,一為荔枝,圓潤仿佛美眸,分別來自神禾原和街市上。皂夾是鄉人過去滌汙浣紗的寶物,荔枝則是楊貴妃食之所剩。這些掛於壁間的小品、人和神靠臉,鳥憑錦衣,草木則以果實饋贈。雖然這類零雜物品並不值錢,在我看來卻藝術得很呢!

書店

當學生時曾眼饞過一家古舊書店,門麵拙樸,店堂內除了當時流行的出版物外,稀罕的是那些舊書。所謂舊書,頂多也隻是五、六十年代出版的。如同當今的雅座,店堂內還設有一層套間,需持介紹信方可入內,灰暗的光線與舊式書櫥愈是顯出一種神秘感。此間的所謂禁書,也頂多是外國作家的或未解放的作家作品,說是僅供研究用的。記得管理員很嚴厲,多年後在人群中還能認出他的麵孔。文化荒漠使人饑不擇食,買書也曾為武裝書架,之後陸續被淘汰當廢紙賣了。後來買書很慎,或說很吝嗇,書價見漲高達十倍,總考慮值不值。一是實用,二是賞玩,所鍾愛的書不嫌昂貴,所厭惡的書幹給也不要。時常去逛書店,感覺大書店往往徒有其名,尤其是臉不好看。情願進小書店且翻且看,靜謐的氛圍讓人受用不盡。無事也去圍小書攤,看看熱鬧,但極少有好書可買。如今的書店也並非那麼滿是詩意的崇高,不賺錢就得倒閉。一位熟人的書店聽說賺了若幹萬,原來也見門麵換成賣別的東西的招牌了。也曾操持合辦過一個小書店,最後也折了本錢。與書商打交道,受過益也受過騙。書商們發財的有,倒黴的也有。可我如同做好夢一樣,時常想著去辦一個可心的書店,不為賺錢,圖一個愛好,當一個營生,豈不樂哉。這未免有些浪漫而迂腐,生意經當是另一門學問,看來隻能水遠是門外漢了。

蒼涼歌聲

如今,老家的青年男女都熱衷於電視插曲,在荒坡野凹裏,偶爾也會聽到那有滋有味的歌聲。年輕人不大愛秦腔,似乎隻有老人們對老戲入迷。而從本鄉本土的黃泥中生長出來的歌聲,卻被人們遺忘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