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塔園(1 / 2)

居住在城南這一隅已有十數年了,其位置距大雁塔很近,可謂的百步之遙。起初.這裏遠離繁華鬧市,被—片片的菜田圍攏著.尚有幾分田園風光。如今窗外的大道溢滿了車水馬龍,難得有些許的寧靜了。那大雁塔還是大雁塔,隻是遷走了塔下的村莊,趕走了樹林與田野,漸漸成了一個遊人集散的偌大風景地。這便有了不少的塔園。

其實,在一千多年前的盛唐時候,這一帶皆是街衢坊市,大雁塔自然在城垣之內。現存的城內地界不過是皇城的規模,可見唐長安城是如何宏偉壯觀。大雁塔東南鄰近的曲江池,原名凱洲,秦漢時已很有名。據說隋文帝因為曲江名稱不吉利,改名芙蓉園。到了唐玄宗時又加以擴大,並修鑿黃渠引河水流入,成為長安城內著名的風景勝地。這便有了杜甫的《麗人行》,讓後人去領略三月春遊日,長安水邊多麗人的情景。此時暫且沒有《長恨歌》,有的是“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有穿有戴有吃有玩,楊玉環好不快活。而杜甫又唱“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歎浮名,說酒債,“每日江頭盡醉歸”的是誰呢?之後,“少陵野老吞聲哭”,又行江頭,見宮殿深鎖,問細柳為誰而綠,明眸皓齒的美人何在,黃昏胡騎使得塵滿長安城了。曲江風景中的明媚煙水,環周花木以及連綿起伏的宮殿樓閣,也隻能是曆史的殘夢了。

而圍繞大雁塔而新造的園林,恐怕僅是想要複修的曲江風景區的一隅。曲江池,仍是萬頃沃野,紫雲樓空留高台,遊人看到的是江頭王寶釧的寒窯和秦二世胡亥的墓塚。一為貞婦,一為昏君,淒淒切切的,似乎沒有多少人願意去尋找悲戚。有人把秦王宮搬到了池頭村西的高台上,殿堂高築,銅人體立,場地開闊,宮門雄奇,招攬了一些生意。隻是草木稀缺,光禿禿的,且塵土飛揚,疑為沙場而非宮殿了。站在大雁塔的了望孔內,可以遠遠俯視秦風的威烈。若入殿內,看見的無非是泥人泥馬,又不甚考究,通俗得如似縣城裏的秦腔戲台子。再說秦王宮本在鹹陽,移至大雁塔之側,乃是空間的借位,也算急功近利,也算現代造景。

大雁塔還是千年的大雁塔。而曲江池則經曆了一場真正的桑田蒼海的變化。水流幹涸已久,巨塔卻依然如同高山聳立。岑參說它“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章八元說它“卻怪鳥飛平地上,自驚人語半天中”。高適“登臨駭孤高”。杜甫“登茲翻百憂”,許玫在這裏“暫放塵心遊物外”,徐夤則題詩尋問“誰知遠客思歸夢”。曾有多少新考中的進士在塔下題名留念,而留下來的詩句能有幾多?大雁塔的設計者玄奘,遠遊西域十七載,又譯經十九年。那千卷佛經化為磚石構造了如此浮圖麼?—隻大雁退飛離群.投身死於和尚腳下,是因為和尚多日不聞肉香而惦念菩薩,雁是知情物了。和尚豈能無情,遂潸然淚下,隨之葬雁建塔,取以此名,竟一越千年。也就在周遭淪為一片荒野時,它仍屹立著,沐風櫛雨,俯視滾滾紅塵。

輝煌的周秦漢唐,在長安這塊古老的土地之上留下了什麼?阿房宮讓項羽—把火燒了。未央宮、興慶宮早巳成為瓦礫。在地下挖出來的青銅器、陶俑、漢罐、唐三彩,頂多是些陪葬品。地表麵遺存著數不清的墳塚,萬古青蒙蒙,何嚐不是萬事水東流呢?漢塚,唐塔,塚是—個墳堆,塔卻是—個建築物。塔由低到高,由大到小,占據一個赫然崢嶸的空間。塔內如龍蛇窟穴般盤旋而上的梯道,疊印著千載的足跡。塚則密閉深藏著屍骨,掘開來也未必是吉祥事。塚是一個人的,而塔卻也不是玄奘的,也不是唐高宗李治之母文德皇後的慈恩寺的。它連同薦福寺的小雁塔—起,證明著那個時代的大唐雄風,撞擊著後人的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