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什麼?是一片漸次發黃的樹葉嗎?一葉知秋,是樹葉在傳遞秋的消息還是樹葉感知於秋之心?其實,你的樹葉譬如耳朵梢你的鬢角甚至你的脊梁骨已經感到了秋的搔動。如果抬腳散步於城南的郊野上,恰遇天高氣爽,況且有至朋結伴,你的身心恐怕就要融化於秋裏了。
最好在清晨動身,煞有介事地去等候開往郊外的車。鬧市被拋在身後,你開始進入秋的郊野。小鎮剛醒來不久,你混入鎮子上平民的早點鋪,很香地吃油條豆漿。罷了,去尋找轉乘去某一名勝地的班車。想擺脫街市的氛圍。當發現所要去的目的地交通不便時,就突然改變主意,跨上另一路的班車。隻要能置身郊野就行,散步的形式是不應該有目的地的,有目的地就等於趕路。正好,途中看見遠處一座煙樹中的古塔,使喚著停車,開始與那座古塔靠近。
路很現代,黛色的,平平直直地伸延到遠處去。背後的南山雄峙於霧嵐之中,作你的如詩如畫的背景,你在曬滿包穀豆子芝麻穀子的路上往前走。這是鄉野小路,卻也不是鄉野小路,偶爾有日本宗教界人士乘坐的小轎車駛過,或去看古塔或由古塔那邊回來。據說,憑那古塔才有了這條與泥土相接的黛色小路。鄉人卻把它當成一個公用的窄長的曬場。走累了,就在路邊小憩片刻,包穀秸比沙發綿軟,且有一股甜甜的幹燥的草木氣息。這是泥土和汗水創造的氣息,比香水味好聞。路人多是忙於生計的莊稼人,對你這樣前去訪古的城裏人的輕鬆清閑有點羨意。路邊的包穀正在清地,泥土翻卷,糞肥被勻開攪抖在泥土裏,等待種子點播的白露時節。田園如網,每塊田裏都有鄉人在勞作,佝僂著身子在親近土地,汗水落入泥土悄然無聲。一邊是收獲,一邊是耕耘,土地的生命正在交替時節。
而村落中的古塔千百年來就這麼立地頂天,俯視著這一方田園,這一方原野上的人群。古塔能感知秋意嗎?大唐的輝煌已經恍若遠夢,大唐的古塔雖被歲月蝕食去了塔頂卻依舊傲然矗立於這方土地之上。香火未斷,僧人在誦經,佛還那麼莊重肅穆地趺坐在蓮座上。秋陽在寺園的金盞花上跳躍著,銀杏樹黃亮亮的葉子在悠然飄落。寂然的寺院,似乎可以聽得見小螞蟻在青磚地上爬動的簌簌聲。一聲木魚的清音,使曆史與現世來了一個妙不可言的和弦。古塔在村落中默然無語,而使村落有了一種文化的環境,這層意味甚至可以從村童的目光中從門軸的吱吱聲中從雞叫犬吠中讀到。對著古塔,對著神壇,你會祈禱什麼呢?
村外有河流。有流逝不盡的比古塔生命更遙遠的河流。你從捷路上向河流走去,走過一片蒿萊沒膝的荒溝,穿過—片遲熟的穀子地,踏過一片土塚簇擁的墓地,看見了流淌得很響的河。生命如季節,你突然感到了一種莊重的惆悵。你想著同至朋知己坐到河邊的鵝一卵石上去,把影子投在河水裏。
一起坐著唱歌說笑抽煙吃香蕉,享受這個千金難買的秋日曠野上的正午,並讓它定格在永遠的憶念中。在水之湄,有小鳥旋飛,是蘭靛色的,長長的喙,精巧的尾羽,敏捷如一首小詩一首優雅的歌子。它突然停在水麵之上十幾米的空中,定定的,用震顫不已的翅膀控製平衡,片刻之後如投石般跌落水中,用喙夾起一條小麻魚。村婦村姑在浣紗、洗衣,牛羊在飲水,你望著這情景而你也在此景致之中被旁人望著議論著。古塔在近處,在高處的秋陽下守著這條河流,在同這條河流對視嗎?這是千年的起誓與默契。
是秋之野,卻使你發現了春心的勃勃。不是秋風吹渭水,不是落葉滿長安,郊野的秋日已近午後,該是歸去的時候了。然而,歸路卻迷失在茫茫在原野上。
《人民政協報》—九九O年十一月二日
臨窗偶記
歌唱著是美麗的
有個落雪的傍晚,屋子裏很冷清。突然聽見有誰在樓下唱歌,並有鋼琴伴奏,我的四周也仿佛優美動聽起來。歌手和鋼琴手並非行家,完全出自一種娛樂形式。我想,我是被那首熟悉的歌所感動的。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麵馬兒跑”。我在鄉下小學的課堂上唱過這支歌。稚嫩的心靈,唱出的清甜的音色。耳邊這歌聲,卻是—個中年男人唱的,舒展而有氣度,是從結實的胸腔裏發出來的。此刻,我的心境似乎置身子歌裏的情景中了。
在深圳西麗湖作家之家,我聽過一位七十有六的老作家唱“長亭外,古道邊,夕陽山外山。”蒼老而凝重,伴以些許的哀傷,使得全場激動,一人唱百人合,歌唱者已是淚流滿麵了。從他,我似乎“看到了那在入海處逐漸宏偉地擴大並展開的河口。”我每看見他的大名或與人提及他,就想到他唱的歌,那幾乎是他留給我的全部印象。
我不大會唱歌,亦不大懂得唱歌,卻喜聽別人唱歌。在大型音樂會上目睹歌星的演唱,或是在小餐館聽女孩子哼流行小曲,都有一種愜意之感。在卡拉OK,或是在郊野的小河邊,歌聲總是令人神往,令人銷魂。打開音響或電視機,在需要尋找娛樂時總選擇歌聲。生活,事業和愛情,在歌裏流淌成一條多彩的河,也是一種天籟之音,溶化著你的情緒,牽引著你的心境,領略升華了的人生形態。熱愛生命,生命就在歌聲裏湍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