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秦二世之墓(1 / 1)

去古長安的曲江池遺址尋訪鄉人仰慕的寒窯,得知秦二世胡亥墓就在近處,便趁春末的夕陽去領賂其間的意味。

進城去的鄉人開始歸來,郊野的大道上便是一種匆匆的行色。路在此處開始拐彎上坡,伸延到曲江池畔的土原上去。托著沉重行囊的車子在坡前顯得滯緩起來。拉騾子掛坡的駝背老人等來了生意,從岔道旁的茶亭小凳上站起,解開牲口韁繩,向坡前踏來。我喝完一碗泥腥味很重的茶水,又看了一眼用紅漆畫在樹幹上的箭頭標誌,踏上田問的土路去訪秦二世的幽魂。

這個被曆史冷落的人,依然被今人冷落。去墓園的路僅一車轍寬窄,且有深深的轍印,似乎直通往一處磚瓦窯。眼前的土原高高隆起,當是大唐紫雲樓的遺址。借著它的厚重的根基,鄉人取土作坯,燒造磚瓦,讓曆史的根底躍上城中最現代的高樓大廈。岔過一條小路,皆是一處處坍塌廢棄了的破磚瓦窯,疑為舊的堡壘,滿目瘡痍。有現代流行歌曲的複製帶在噪音十足的錄音機上旋轉。聞聲前去,即台階,即門樓,即秦二世胡亥墓了。

寂冷的一隅,被現代噪音所充塞,愈是這樣愈顯寂冷。寂冷得僅有一個賣門票的小夥子,像某種小生意的攤點一般。園裏花很好,因為土地很肥沃,因為氣候雨水很好。冷清益於花草的生命。建築物很民間,隻是蹲在殿前的一頭破損的石獸讓人頓覺獰厲之美。所謂的殿,叫做展室更好。有塑像,有圖文,講秦代的興衰。拐到殿後,即可看見立有碑石的小土丘,雜草叢生,多為酸棘刺,崢崢嶸嶸,掩著一個二十三歲的皇帝的殘塚。

盡管遊人罕至,但還是踏白了一條小徑,直繞到土丘之額去。踩上去,便把皇帝踩在了腳下。史傳秦二世胡亥,昏庸無能,在位三年,結束了不可一世的大秦王朝。始皇企圖占有空間和時間的極限,卻僅傳至二世便灰飛煙滅了。始皇死於沙丘,李斯秘不發喪。後假詔使扶蘇、蒙恬含冤千古,胡亥襲皇位,趙高進為郎中令,李斯則保住了丞相之位。二世受趙高讒言,大舉屠殺大臣及諸公子。隨後陳勝吳廣項梁劉邦起兵,統一了的國土複於戰亂,齊楚燕韓趙魏東方六國各立為王。趙高欲亂,牽一鹿獻給二世說:“這是一匹好馬。”二世笑道:“丞相誤邪,指鹿為馬。”問群臣,有言馬言鹿或默然者。凡言鹿者均被趙高所殺,進而逼二世一死。

站在土丘之上,東望即秦始皇陵,那裏的兵馬俑坑人潮簇擁。西北望去,是列峙的漢陵,迤邐的唐陵。東南近處則可見漢宣帝杜陵。相形之下,位於秦漢上林苑、隋唐芙蓉園的這一方墓園實在卑瑣得可憐。眼前的曲江池早已幹涸,江頭宮殿化為礫土,柳為誰綠,唯桐花如血怒放得粲然。近處是田疇村落,夕陽西下,炊煙嫋嫋,古風棲處的原野依舊是生命的歡歌。

獨自進得墓園,獨自走出墓園。總把現代流行歌曲的噪音當作曆史的挽歌。郊野大道上人流稀少了,老嫗的茶亭已經收攤,歸去城裏的班車也趕不上趟了。

《人民日報海外版》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