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是一種發現
我記憶中的諺語裏有一句話說:“人一輩子,不走的路都要走三回”。當我又一次遠離故都南下至海南島謀事,又輾轉廣州至深圳欲求一個下榻之處時,想到的便是西麗湖。
又見西麗湖,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三年前曾在此寄居過一個月的時光,優美而孤寂,是消閑,也是自囚於鬥室承受勞作之役。離開時卻是難耐的留戀,覺得此地已遺落了自己生命的一些日子,將在以後會不時想到這裏。但不想奢望會有可能重返這裏,完善人生樂園的祈望。
然而,時間之流水與空間之倉多麼奇妙,我又見西麗湖,在這夏日的陽光下。我的腳印如果有氣味的話,今與昔的腳步會重疊在一起,是在撿回自己的腳印,還是重訪往日的一草一木?人生會有多少機會,去沿著已經走過的路重新走一遭?緣份,是命運的同義詞。
想著這一層意思,西麗湖便熱切而調帳起來。我像是重返家園,但因為不能永駐於此,就有了過客的感傷。因為重返的種種美麗的情景會成為記憶,就覺得正在享受的近似浪漫蒂克式的別墅生活亦真亦幻。難道這是夢的一段故事?
但這的確是真實的,腳步把石橋踩出響聲,綠湖上刮過的風舒暢地拂著臉麵。西麗湖的雨,常是這麼在朗朗晴日匆匆掠過,清新而酣美。而夜晚出奇的靜,除了林木間的風聲便是蟲鳴,仙境一樣令人神往。我明白了,重返不是重複,而是一種發現。
消閑的馬兒
我想,遠離深圳鬧市的西麗湖,該是一片靜謐安適的樂土。在沉寂與祥和的氛圍中,除了鳥的鳴唱,便是不時響起的馬蹄的達達聲。站到陽台上去,發現馬蹄聲是從湖那邊的山林下傳來的。由於樹林和草叢的掩遮,僅可以看見攢動的馭手在貓腰前行,呈現波浪式起伏的身影。山路是彎曲的,穿過樹林與小橋,圍著湖水盤旋著。這使得閑適的山水間,多了傳奇似的神秘和美妙。
馬匹來自距這裏三裏地的馬場,那裏是賽馬人的營地,是訓練騎術的課堂。有容納幾十匹馬的馬廄,有賽馬場,但幾乎沒有看台。從現代都市來此度假的青春熱血男兒,也有善獵奇的女性,租一匹馬,就可以讓現代風度在馬背上在山水間疾馳。我不懂馬種,隻知道馬匹個個高大強悍,在我看來既駿烈又令人懼怕。
這西麗湖的風景同駿馬奔馳的情形一樣,已超越人類太功利的實際意義,完全變成下種消閑的享受。馬匹不再為重負而流汗,馭手也不是在履行生活的勞務,山也不隻是為長木材,水也不僅為了澆地養魚。一切都變為詩畫和美學,由物質升華為精神的存在物。
當然,勞作並不可少,沒有勞作就沒有這一切。我多麼想放下手頭的文字工作,擁有一匹心愛的馬,遊曆於藍天白雲與青山綠水之間。馬與我一樣平等,彼此給予生命活力的享受,彼此需要,彼此獲得存在的快樂。而別墅背後的麒麟山也是一匹馬,是我愛戀的山湖標識。
小葉桉林子
時別三年,我的校樹林子還認識我嗎?曾經客居這裏,不止一回探望過你,觸摸企你,以後的日子裏惦記著你。每與他人提及樹木,我總記起你的模樣,你在我心中美麗地生長著,你是我所稱道的最美最出色納樹種。我想,你的潔白頎長的軀幹認識我,新發的枝葉也會認識我,就連高枝上的鳥巢及巢中的精靈也會感知我的歸來。
黃昏,我從西麗湖邊走過,又來探訪你的處所。途經時我被你牽引住目光,總嫌適於匆匆。現在,我走近了你,你走進了我,我走入了你的叢中變成了你族類的一分子,你走入了我的體內。按樹,小葉子如眉的桉樹,枝條柔軟修長的桉樹,尤其是軀幹潔麗細膩的桉樹,如同一群裸的少女聚在一起亭亭玉立,占盡風流。
我的掌心頓時感知到你的體溫,不熱也不涼。滑膩而又耐摸,似乎不是木質屬性,而是人類肌膚的質地。無枝杈無疤痕,就這麼光潔地伸延到高處去。你已愈合了傷疤,把台風折斷枝幹的經曆包藏起來,留給人間的是無缺憾的完美。也會有石質的觸覺,是飽含生命的石,渾圓而健康,玉柱一樣挺拔。
如此風景,已超越樹族進入人體美學的空間。其中雜有的粗糙皮膚的按樹的同類,是別的樹種,還是性別的原因,請恕我植物學的無知。我也不想深究按樹的實用價值,木質如何,我隻是讚歎她美的形象。
我走遍了天涯海角,還未遇到過第二處似的仙境。現在,桉樹就在我的四周簇擁著我,陶冶著我的性份,我感覺極好。
星光槳聲及白椅
夜半,月亮沒有上來,滿天星鬥掉進了湖裏,湖水仍幽幽地沉鬱。我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從客舍走出來,穿過蘆葦蕩邊的小石橋,站在這湖邊的碼頭上。寬闊的湖水在夜風的揉搓下,向我彌漫過來,像要接納了我融化了我。那樣,魚兒便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