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美舍河(2 / 3)

求寵固位,不如放逐。苟活對於人格是最不幸的。不必依附於大大小小的權貴,也不必計較嫉賢妒能排斥異己的無能鼠輩,即使被置於死地也無愧於自己的性情,不背叛自己為人的血氣。無恥的宦官,死後也還沒有被放逐者的聲名好聽。悲涼,比奴顏卑膝高尚得多。

王維在為朋友來海南島時題詩說“此鄉多寶玉”,與其說指物質的寶玉,不如說是讚賞一種勇氣。陝西鳳翔入楊炎,堪為唐代理財家,遭邪惡勢力陷害,貶謫崖州途中被賜死。他“生度鬼門關”,竟然應了“鬼門關,十人去,九不還”的諺語,悲哉壯哉。

鬼門關,說是在廣西北流縣之南,後改為天門關。一為地獄,—為天堂,實在相去甚遠。唐朝宰相之子的李德裕,守歲於嶺外,浩歎“寒喧一夜隔,客鬃兩年摧”。他遙望帝京,相思萬裏,紅棉花中越鳥的啼聲幾回使得腸斷心碎,終將屍骨埋在了這裏。李商隱曾詩寄李德裕,讚其為“萬古之賢相”,說木棉花發,鷓鴣飛鳴。春天來了,來自詩人彼此的心間。

韋執誼乃一代宰相,同王叔文結成革新派,終敗於宦官勢力,落流崖州。韋墓說是在十字路鎮雅詠村,做官時最怕看到崖州地圖,伯提說崖州之名,卻葬於此。後來,李德裕拜渴過韋墓,也許想到了有人會拜謁他自己的墓。之後過了二百多年,蘇拭成了造訪者。蘇拭之後至今,還不到一千年的曆史。

炎方

貶滴這孤懸之島上的古代詩客,曾稱這裏為炎方。火上加火,可見崖州自古就夠熱的了。還是那顆太陽,曾烘烤過蘇東坡蒼涼的白發,如今正懸掛在我的頭頂,使我的頭皮發燙。當然,我是沒有資格同蘇翁相提並論的。蘇拭終不是平頭百姓,還有興趣去做椰子冠,總是珍愛冠冕。我一薈芸眾生,詩文淺薄,是敬仰於東坡之才氣才敬作參照的。在太陽下,我和我的影子作伴,浪跡於壤之南極。

抬首望天,正是那種冥蒙的淺藍,看透了又看不透。白雲稀釋於海水中的感覺,白白的藍,藍藍的白,巨大的幕帳一樣扯開,形成美麗遼遠的蒼寫。太陽在最高處,很小,望去就有針刺一樣的金星使眼球痛楚。太陽把光瀉在島上,把萬物原本的顏色強調得更突出,白的更白,紅的更紅,綠的更綠,七彩紛呈中倒是找不見陽光究竟是何種顏色。

人們從屋簷下走到太陽下,習慣性地將手裏的東西掩遮在頭上,躲避似的快步疾行。有人撐了傘,有人戴了尖尖的草帽,像在雨中行走似的。光的熱雨…任如火如菜,瀉在傘上帽上,卻不見光的液體在滴落流淌。正午的街上行人稀少,人們懼怕陽光,青睞於偶爾從身邊飄過的—縷海風。這突然使我想到早年故鄉麥場上的那一縷舒服的撫摸。

當地人皮膚黝黑,欣賞內陸人白晰的膚色。也許與陽光有關,內陸人在太陽下會得到當地人的標誌,臉變黑,甚至起皮,如蟬之蛻殼。這裏的氣溫總是全國最熱點,有人說是在太陽下測定的,屋裏會涼,夜裏會涼,遠比腹地古城的苦夏好過。光與水,在這裏—樣最為富有,二者互為矛盾,相斥相溶,循環檀變,便成為瓊地獨有的炎涼風景與世態。

在熾熱的陽光朗照的時候,我客居的旅心也會明亮—些。古代詩客無奈而投荒崖州,而我可以說是來買愁的,不似無奈,勝似無奈。潮濕的愁思在陽光下晾曬幹了,如同剛剛漂洗過正舞蹈於陽光下的那件白襯衫,它飄著蕩著的是一曲精神希望的現代樂調。

祈禱

走過偏僻的陋巷,瞥一眼低矮的古屋,首先入目的是鄭重其事的中堂。祭奠祖先,也敬神仙。有祭品擺設、在明明滅滅的香火中顯得聖潔可畏。這是一個現實的神話,曆史一樣規範而久遠,幽幽的陳舊如一幅古畫。它是人們精神的背景,心靈的依托,才使今天的日子心安理得,不那麼飄忽無定。

在商場酒店,大多都為神明造一個聖壇。有這樣那樣形態的神明塑像,有泥的瓷的青銅的,也有諸如關帝、觀音、耶酥、如來各路神仙。但最容易嵌入人們印象的恐怕是財神爺,祈求的是發財致富成為有錢人。市場經濟,錢已正名,供財神就顯得無可指責。

敬神的虔誠,從神位祭壇的豪華與簡陋上可以分出等級。有人燒香許願,香火不斷,以示財路不斷。有人用了現代手法、在祭壇上安裝了不滅的微型電燈。也有人隻製神位,並不敬香,就不怕冷落了財神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