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重量
我不知怎麼,突然間想起了時間,便問我的同事說:“我們離開天鵝湖邊多久了?”沒等回答,我自己則心算為過一個月了。其實隻不過十餘天,我記錯了日子,一錯就損去了二十多天。我在以為已經過去一個多月的那個瞬間,似乎心安理得地接受被冒充的日子,也可以說,過去的一個月或二十天沒有區別。其實,自己該擁有的時間無形中被自己出賣了。又一想,則十分驚異。就那麼乖順地丟掉了不少的日子,時間,這個既伸手抓它不住而又實實在在存在的東西,太讓人驚奇了。日子是一天天過的,但當它滑入記憶之倉後,你則會覺得日子是一月月甚至一年年過的,多一些少一些也不願去考究它。因為,時間畢竟是丟失了的若幹個虛無。這麼以來,生命的長度或者叫存活的數量是無所謂的了。
然而,我還是痛楚地感知到了時間的重量。它在日曆牌上被一頁頁地殘忍地撕碎,在表盤上哢嚓哢嚓地剪碎了你專注的目光,在日出日落月圓月缺晴雨晦暝中讓你喜悅也讓你茫然。你不停地在時間的汪洋中鉤沉,並為眼前一秒秒滑落的時間束手無策,同時感到了一種緊近感和短促感。
我們何償不是在時間的縱容下生長並走向衰老,時間可愛而無情,對於我們每一個人既大度而又吝音,漫長而又急促。好多往事,或悲或喜,都如同溶化了而不是液體也不是氣體的時間牢牢拴在一起。對於我們正在度過和即將消受的時光,充滿期待,充滿祈禱。過去了的讓它過去吧,但須謹記:時間是有重量的,很重很重。
杯中的冬天
白色的杯子,盛滿桔黃色的飲品,讓人隻顧欣賞它的色調和它所製造的情緒,不忍端起來吞下它。拿過來,輕輕晃動,發現液體的桔黃暖色之中,浮著圓圓的同樣顏色的冰團。我止不住哦了一聲,不就是杯中的冬天麼?在這熱帶的椰島上,烈日如焰,空氣如蒸,動不動就是一身汗。當這時間,有一杯冬天冷靜地望著你,會是怎樣的清涼與爽心!大自然製造了無冬長夏的環境,人類卻以各種製冷手段創造一個個微小的冬天。是的,夏日過甚,人們便懷念起冬天來。尤其是北方籍的移民,會想到雪花飄飄北風蕭蕭不僅富於詩意,而且是十分實惠的。
這麼說,在長長的故園的冬天裏,曾多麼渴望溫暖,渴望陽光與火。似乎,再炎熱的夏天也比身邊的冬天好過。殊不知,在長夏中熬煎的人都一樣盼望冬天的嚴寒。其實,熱與冷,夏與冬,這氣候上的反差並不重要,重要的恐怕是人類在適應環境中的一種由此及彼的聯想而已。冬天生火,夏天製冷,總是在尋求調整環境的最佳適度。
所以,我麵前的這個杯中的冬天的現象,從心理感受上,如同冬天裏麵對一盆熾烈的火焰。事物總是在矛盾中生成,世界總是在矛盾中運行,我們所承受的生活也就始終在歡悅與擾傷之間徘徊。純粹的幸福,純粹的成功,本身是不存在的。
當我重新端起白色杯子欲飲時,杯中的冬天已變成記憶。我想,無論是冰還是火,它就在桔黃色的溶液裏,飲起來好味道。
《海南日報》一九九三年一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