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夜聲如詩(2 / 3)

在這座海邊城市裏,豐富而複雜的語言成份使你感到了鄉音的孤獨或單調。鄉音常常被遺忘,被丟失。一種語言慣性,使你在同鄉黨說話時也使用普通話,當感到了其中的醋溜和繞舌時才尋回鄉音,以至在打古都的長途電話時,中間才記起改變口音,讓言談滑入舊轍。

故鄉是水遠的,而居舍便是家園,鄉音則變成異地的遠方。這種概念,在不斷揭示我們物質與精神的存在處境。

笑容的意味

在海口的人群中,無管是什麼場合,你要想知道每一個人的位置及處境,莫過於去讀他們的容情神色。要論區別,事情已經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那就是有錢還是沒錢,錢多還是錢少,至於有無文化,則另作別論。文化已很尷尬,文化人沒有不被經濟人格所誘惑。當廣告記者先於筆杆子們富起來的時候,筆杆子們便離開沉思的寫字台,扮一個笑臉去拉廣告,以獲取數倍的報酬,改善自己的物質地位。

這笑臉照樣尷尬,就看你運氣如何,發一筆橫財後,你也可以去坐最低消費五十元的咖啡廳,贏得一種自如和瀟灑。要知道,這是有笑臉買來的,也是在看過無數張別人的臉換來的。有人告訴我,一位廣告記者打電話給老板,老板不耐煩地放了電話,他仍笑嗬嗬地對著空白交談,然後告訴周圍同事,又一筆廣告做成了。我想,他多麼渴望馬上離開同事去悄悄哭泣。

笑容是裝木出來的,眼睛的窗內會泄露一切秘密。吹牛可以不臉紅,也不犯法,時間久了也就懶得吹牛賣乖,而去悄悄做,隻做不說,尷尬的笑不如真實的哭。在此地,要想安貧樂道實在是不易之事。我告訴在編輯部做內勤的女孩,你甘心於有吃有住,底薪三百,拉不來廣告而醉心於寫愛情小說,實在令人佩服。她報以無可奈何的苦笑。

我收到封寄自湛江車站的長信,是一位江西小夥寫來的,他是在我們雜誌招聘時拿不出效益而被辭退的,之後也沒找到差事,沒掙一分錢反而貼賠兩千元盤纏,他憤忿地接受海南島的拒絕,回歸大陸,不承認無能,卻無顏見江東父老。因惦記我的所謂有人情味,寫了信來,我不便回信,盡管我想與他共有一副笑容。

鹿角高懸

老家人說那些不知足的人是“吃了五穀還想吃六穀”。在海南,人們吃罷家畜家禽和各類海鮮後,就尋思著野味的體驗。說是禁止捕食野生保護動物,也查也罰也逮捕判刑,野味店仍然生意興隆,食客不絕。我也夾雜其中,吃過果子狸,吃過穿山甲,吃過沒見過的名字古怪的稀罕物種的肉體,並不覺得味道多麼地鮮美。吃過什麼,似乎隻圖這麼個說法。人的貪婪,是無以倫比的。

在去五指山的一個小鎮上,我也不便充當善人,隨主人去吃野味。端上來的吃食沒有色、香、味、形俱全一說,好象連皮毛帶骨頭。況且隻有幾成熟,啃得人生畏。一種萊說是野鹿,也沒品出特殊的味道來。我倒是對生性機靈敏捷的野鹿發生了興趣,想去夥房看個究竟,隻發現一隻鹿角。我想,這隻鹿角如果掛在我書房的牆壁上,會有意思,便掏二十塊錢買了它。別人以為我是做藥材生意的,似乎除了實用性,誰也想不到它還有何用場。。

這一帶,有未開墾的處女地。熱帶雨林中的生命們,麵對人類的界入,在廝守著最後的愈來愈縮小的領地。人類如同天敵,威脅著它們的生存,而人類,一些是為了生存,更多的是為了一種樂趣,而樂趣會導致這個世界宏觀意義上的毀滅。我搞不清楚,這是一種回歸原始生存的心理還是現代文明的獵奇,自己則成了同謀。

我偶爾會仰望高懸於牆壁上的野鹿角,月牙一樣秀美,莊稼場上的彎鉤一樣犀利,就幻想出林中的尤物跳躍得多麼詩意。而那凝固了鮮血的皮毛,白晰的骨頭,使我顫栗於刀槍之聲。無援的小鹿,在用靈魂的標本凝視著我,似乎在說,假善人,你吃過我的肉,如今都消化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