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哥哥
上河裏鴨子下河裏鵝,一對對毛眼限望哥哥。
下了那豆錢下了那米,
大路上樓柴喲了一了你。
白生生的窗子對著太陽照,滿口口的白牙牙對著哥哥笑。
雙扇扇那門來單扇扇那個開,叫一聲哥哥喲你快回來。
這首陝北民歌,每每使我感動不已。它的黃土般的質樸,嗩呐般的哀怨,還有野草山花般的優美,也許不比《萍聚》、《情網》、《忘情水》更投合時尚,但我依然固執地偏愛《望哥哥》,更重要的緣由,恐怕是這首歌與我的生活背景有關。它存活在我的記憶裏,時不時讓我為之憂傷,為之痛楚難耐。懷舊情結,是懷舊情結,沒辦法。
這是典型的“信天遊”比興調式,自由而悠揚,淒厲而美妙。情歌中的妹子的毛眼眼(又稱花眼眼,指雙眼皮)是爹媽給的,不是美容店割的。豆錢(將泡過的黑豆用小錘砸成銅錢的模樣,好煮,增加體積)和小米下鍋了,情妹子去摟柴禾燒飯,望—望親哥哥。對著哥哥笑,笑得真實,舒心(不是假笑,更非賣笑)。物質的貧乏,情愛的富足,隻能在懷舊中覓得。不是麼?但誰又願意回到過去,吃“錢錢飯”而了哥哥呢?我們麵對的是失衡和矛盾。要麼“形而上”,要麼“形而下”,有沒有“形而中”的呢?
豈止是情愛、親情呢?友情呢?人類的性情呢?其實,人性惡,人情薄,人心淡如水的話,由來久矣。我們似乎應當先解決經濟問題,話說白了“先賺錢”,這是商業化時代,這是生存現實。俗話也說,大丈夫不愁無妻室,隻愁事不成。沒錢,有錢買得鬼推磨,甚至可以磨推鬼。於是,屬於精神的堤壩,道義的界牆,開始麵臨坍塌的危機。由此引伸到“恒心”與“恒產”,孟子說看重恒心者“惟士為能”,但當下甘為士的人又難免尷尬之處境。那些以知識和思想為唯一憑藉的人們,不屑於任何固定的經濟階級的屬性,是可欽佩的,卻也有些悲涼。
我偶爾從卡拉OK中發現了《望哥哥》,並且注意到它的詞作者,他是路遙。不知路遙兄是否知道他的作品變成如此時尚的媒體,路遙甚至不曾消費過這洋玩藝。路遙已經逝去四個年頭了吧?《望哥哥》是電影《人生》插曲,人生,望哥哥。在這海島上的夜總會的包廂裏並不流行,有點受冷落。哥哥妹妹如果是黃土溝塹裏的哥哥妹妹還好。如果畫麵是三點式模特小姐的扭捏作態就慘啦,簡直是糟蹋了我們路遙的“望哥哥”。更多時候,是聲嘶力竭的拉纖的哥哥在岸上走,坐在船頭的妹妹,隻盼日落山頭讓你親個夠。也有“大哥大哥大哥你好嗎?”多麼深情的問候。
而我們的“毛眼眼”在哪裏?我們的哥哥你回來了嗎?這一切,在懷舊的夢裏,在陝北高原的一處墳草上飄搖如歌。不,是十三年前,在塞上榆林小城的磚窯裏,在城外沙漠中的古長城的殘垣斷壁之間,我與路遙同行個把月。沐浴塞上的陽光和風沙,熬夜寫東西,吃蕎麵圪坨喝羊腥湯,閑暇時他教我唱他寫的這首《望哥哥》。他是吸吮著偉大善良溫柔的陝北民歌的奶水,學著唱出(或者說是套用格式和比擬)《望哥哥》的。他是那個高加林嗎?巧珍在望哥哥從城裏歸來嗎?城市化的進程,原來是這麼早早潛入了一個農民的兒子的靈魂。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