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東湖邊有幾家狗肉店,生意不錯。選一塊八成熟的紅燒狗肉,讓賣主連骨頭帶肉剁成碎塊,置於木炭火上的鴛鴦鍋裏,邊煮邊吃,感覺比大酒店的氣氛好。尤其是在夜裏。燈火迷離,香味飄忽,加上各色人等的斑駁情態,真是意趣十足。
你首先發現了歌聲。歌女是從安徽某地來的,二十歲左右,質樸而殷勤。她們的衣著和神態,那胡琴和嗓子,正和諧於她們的歌聲,貼切於這周圍的環境。在這裏,有各種直銷的小販,比如賣花生的,賣書刊的,賣打火機、剃須刀的,賣零碎小雜物的。歌女直銷歌聲,唱得落伍而時髦。但是不管多麼流行多麼矯情的歌曲,一經她們唱出,則全變了味。變成了鄉女的愛,變成了山野的情。她們挨著餐桌一路唱過去,歌聽了錢願給不給,一塊兩塊1十塊二十塊都行。永遠謙卑的服務態度,倒顯出幾分純真無邪。
也有另一種歌女來吃狗肉,她們該是這現代都市的寵兒。衣衫華美,麵孔是經過整修的完善無缺,體香薰烈,神情自信自尊成了傲慢。她們對這些夜市上的歌女是不屑一顧的,雖同行但實在不同檔次。在她們眼裏,夜市上的歌女隻是地攤,是賣唱。其實,大歌星也是賣唱,是形成一定規模經營的商業演藝而已。隻不過是所謂檔次有別。
夜市歌女也是打工妹,也是自己給自己訂工的自由職業者。她們或姐妹作伴,或父女相依,或小夫妻為伍,各操二胡、提琴或吉他,形成流動往返的演藝小組。他們走出貧困的家園,—直往南走,然後渡過海峽,在這濱海城市落腳。租一間民房住下,在這四季常夏的島上,隻須一張涼席一條毛巾被就可以安頓下來。黃昏時分,便抖擻精神,開始他們歌唱的勞作。
我曾間過一位歌女,為什麼做這種營生。她說,喜歡。是的,她喜歡唱歌,也喜歡以這種方式唱歌。她何嚐不喜歡以另一種方式唱歌,比如在歌廳,在舞台上,在電視上,在音碟上,去當歌星、明星、新星、歌王歌後。但雖然都叫唱歌,在她們看來,那似乎是另一個高不可攀的世界。她們會種莊稼,也會唱歌,如同她們的鄉黨也會擦皮鞋、當保姆、跑堂、擺地攤、幹雜工、賣苦力一樣。也是手藝,謀生的一種差事罷了。
但很顯然,她們並不羨慕歌廳的坐台小姐,恪守傳統的道德規範。重貞操勝於一切,至於色情生意,她們是卑視的。那些濃妝豔抹的賣身女郎,在她們眼裏則更為不齒。她們可以委屈地微笑著,為那些口紅如血的女郎唱歌,實際上是為女郎所陪伴的形形色色的習慣稱為”老板”的人而唱。老板賞錢,錢可以買飯吃,買衣穿,交房租,錢可以買回家的車船票,可以寄給家鄉的父老一片孝心相親情。
我總是想,在田間,在山野裏,這歌聲該有多麼舒心、暢美。乞求報酬的歌,總是鬱結著一種隱痛。而眼前是狗肉夜市,這般純靜女子直銷的不是糧食、菜蔬或禽蛋,不是繡花織錦,而是勉為其難的流行歌曲,幸還是不幸?盡管她們那麼喜歡唱歌。勞動的歌唱與唱歌的勞動,原來是有著本質區別的。當然,唱歌的勞動也很美麗,可以職業比,也可以成為富翁,造就偉大的藝術家。而夜市歌女,該是怎麼—種唱歌的勞動呢?
的士女
這天下午,我趕去電視台辦事,一出門就攔了部的士。是部藍鳥,很潔淨,連車內空氣也溫馨舒適。突然,我發現開的士的女司機好麵熟,似曾相識,但一下想不起曾有過什麼緣份。“我看你挺麵熟。”我說。“我也是。”她顯然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