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你仿佛在逃離燈火喧響的都市,私奔一樣進入一片迷蒙的黑原。其實,莽林與田原的背後,是太陽沉入海底的反光,淒美地襯托著遠天,把疏密間之的樹影如夢如煙地塗抹在夜的臉上。一瞬間,你感覺迷失了什麼,又像是在覓尋什麼,任憑黑原吞食著你的所在。你在向一雙眼睛癡癡地滑翔而去,你在動,它也在移,永遠的間隔,卻近乎舉步可得。原來它是前邊車子的尾燈,一個善良的引誘。也許,夢中情人的所在有一萬步,你以為三步開外即可擁有。美麗的錯覺,至始至終,這可謂一種寄托,讓你活著有滋有味。似乎感到疲憊或失望的當兒,鏡湖已不經意地擁抱了你。
你好,鏡湖。原諒我打擾了你的初眠,你的夢語。你是留著幾盞稀疏的路燈在守望我,在黃黃的燈光掛牽下,你如鏡,也確實那麼入靜,那麼安閑,一如優雅的美人。草地,小樹林子,還有小橋,以及那幢湖邊的白房子,在朦朧中讓你賞心悅目。尤其是那份空氣中也流溢著靜謠的感覺,是唯一的,也是一種滋味。
於是,柔和的壁燈昵喃如燕,純白的液體不是酒漿勝似酒漿。窗底下的鏡湖委托潮濕的風兒問安,輕輕掀動白色的窗簾。緩緩地,你心安理得地進入酣眠,且鼾聲如雷,自己完全消失了自己。其實,你已遁入一個湖底,被綠水所覆蓋,所淹沒,那麼心甘情願地讓—個柔軟溫情的老虎扼死。
這時候,你聽見敲門聲,卻是夢邊的誤區。你轟轟烈烈的鼾聲,正騷擾著鏡湖的睡眠。也就是說,有一個溫情的心靈在守護你的夜晚。壁虎的叫聲很清脆,如同鳥叫,是在覓食,還是在呼喚配偶,不得而知。你想停止睡眠,好讓你的湖安寢,可你片刻間又鼾聲大作了。
當紅霞光臨窗邊,你緩緩醒來,意識到自己因酒因煙因咽喉不適因疲倦而發作鼾聲的羞慚,向睡眠不佳的鏡湖道一聲抱歉。你靠在床頭,仍是吸一支煙,飲一口純白的水,開始又一個日子。一杯白水,也如同鏡湖的碎片,讓你吞入腹中,滋潤你焦渴已久的精神處境。
然後,你走出白房子,走過樹林和草地,久久站在湖邊,讓你的身心都投入湖中。它叫鏡湖,讓你明白你的麵孔和神情,你的如願以償,和你難得幸福的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海南日報》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