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海邊的城市裏,習慣了樓房抽屜式的囚禁或市井人群的圍困,很少清閑於麵海而立,享受海風的觸摸。不去倚海,卻要傍湖,老遠地去看雲月湖,圖個甚?真是人性莫測。
在大雨如注的迷茫中,車子似乎是逃離這座城市,駛往一個幻想中的意境。大片大片的綠由於綠得沉重,尤其在雨景的滑動中令人暈眩,如同燦黃的熱帶陽光。終於安靜下來了。湖光激湘,山色空蒙,舒展柔軟的草坪,小橡膠林子旁肅然仁立的別墅,無論如何使你感覺是完全置身於一處絕少塵囂的大自然襟懷之間了。
所謂的湖,原本是一個水庫。說到水庫,首先想到是一個與農業水利有關的概念,某個時代的象征。將其易為湖、易為雲月湖,易為雲月潮度假村,農業文明的風景一下子有了詩情畫意的商品味。水庫卻沒有因為包裝而失去灌溉農業的實用價值,橡膠林依然有割膠女工的身影,白色的血乳仍在新的創傷處悄悄流淌。
湖邊設了碼頭和木舟,湖麵上的舟影槳聲泛著遊人的閑情與打漁人的忙碌。熱帶叢林被清除了一大片,被人工草坪的高爾夫球場所覆蓋。頑強的野草有死不了的種子,依然從草坪上:探出頭來,想收複領地。神經敏感的含羞草,在顫栗著,萎縮著,活像個小女孩。一直在想,小小的白色球體,竟可以擁有如此寬廣的土地,它究竟凝聚了怎樣的人性欲望?
湖中央有座天然小島,樹亭亭而立,草萋萋而臥,可望而不可及。遊人劃了舟,幾番想把小島踏在腳下,終未如願。有一隻然後是兩隻三隻白色小鳥掠起,繞島三匝,意境欲仙。潛意識裏許有以小島為處所做一回亞當與夏娃的幻想,到頭來還是俗人一個,該幹什麼幹什麼。不妨做做遊戲,比童年的找朋友多點複雜和晦澀,來演繹所生存的這樣或那樣的故事。
野樹吸納了歌聲,湖水印上了燈影,蠻荒久了的新鮮空氣融化了抽象的語言。思維可以逾越五千年,話題可以縱橫八萬裏,我們依然原地不動,在湖邊,在草地上,在每天可消費數百元的現代鬥室裏。比起海來,湖水淡得清靜。城市太鹹、幹燥,我們的心靈多少需要滋潤。然而,雲和月都在天上。
《特區時報》一九九五年七月二十五日